滚滚硝烟和震声的鼓声在呼号的风声里渐渐隐去。风里传来如泣如诉的隐隐声音。
刺鼻的血腥味笼罩大地，一柄残破的枪戈立在浸满鲜血的泥土中，一双沾满血的手紧紧的握着枪杆，它的主人半跪，目光直视四处的东方。他的身体已经僵硬，眼睛里布满血丝了，目光还残留着临死前不甘。
结束后的战场，一片萧条，肃杀还没有散去。北风为惨状哀嚎、呜咽。旗杆上的旗帜只剩半边，在风里苟延残喘。
天地只剩了黑色。黑色如潮水包裹着一具具横陈的尸体，鲜血汇聚成血泊，在寒冷的空气里冻成了血渣。
流干血的士兵遍布焦黑的土地上，他们的皮肤呈现触目惊心的白色。好像屠宰场刚杀好的猪被扔到了一边。他们死不瞑目，眼睛死死的盯着血泊里倒映的人影。
几个时辰以前，这里发生了屠城。一个边陲小国被大周军队攻打进来，他们摧毁了城池，焚烧建筑，凡是反抗之人，皆被杀了。
随着视线的拉近，不知名的边陲小城已经变成炼狱一般的存在。地上的鲜血被烧干，空气里的血腥味被一种焚烧蛋白质的气味笼罩。
断壁残垣中，恍惚可见场面是多么悲凄。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被锋利的铁枪洞穿胸膛，跳起来，鲜血顺着枪杆流下来。无辜百姓挣扎了两下，双手无力的垂下。无辜婴孩被扔进焚烧的大火中，随着火势汹涌而起，哭啼声戛然而止。
酷烈的厮杀之后，边陲小城彻底成为了历史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食人的飞鸟在军队撤退后，从沉甸甸的黑云里掏出脑袋。它们成群的俯冲下来，伸出尖利的喙，开始啃食尸体。失去的尸体对它们来说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不知过了多久，弥漫出去的血腥味吸引了附近的野兽。他们顺着血腥味而来，对着尸体大快朵颐。
天微微亮之时，地上剩下了被被啃食了一半的尸体，露出的白骨暴露在空气之中，惨绝人寰。
冲天而降的大雪仿佛沾染了血，飘落下来的雪里好像凝结了血丝。
祝九容伸出了手，雪花落到她温热的手掌心时，融化了。微乎其微的血丝洇在她的手中，她放到鼻子下嗅了两下，依稀有一点点血腥味。
她抬头仰望天空，老天爷好像为死去的人呜咽。祝九容的心被愧疚填满，堵得她无法喘息。
这些日子，她像个杀人机器一样，不断的杀人，醒来杀人，连睡着也在梦中杀人。婴孩的啼哭声不断充斥她的耳边，她快要崩溃了。
她望向被大雪素裹的世界，迷茫了起来。下一刻屠戮的小城在何方？
北风吹得猛烈，她有些冷。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一棵不知名的大树被大树覆盖了，雪积在树干上，好像空中悬浮了一朵朵巨大的白云。
为了镇压而屠城的做法在她看来，越来越虚假了。黑焱甲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她不知道上面何意，只知道她不断的接受到上面的命令，除了杀还是杀。
杀到他们已经快要逼近北陆的时候，她终于觉察不对劲了。无休止的杀戮好像不是为了镇压统一而杀，而是为了其他的目的而杀。黑焱甲根本没有给投降的机会，见人就杀。
祝九容疲惫的靠在树干上，树上的松鼠蹦了两下。一小团积雪掉下来，砸在她的脑门上。她好像在闭眼的时候，发盹了一下。她一闭上眼睛，双目皆是汹涌而来的血色浪潮。一张张流着鲜血的脸跪在她的面前，她迟疑了，手中的剑在颤抖着。
她立在风中，风扯着她的披风。她望着面前的沾满血的脸，慢慢放下了武器。一柄长枪突然从她的背后穿出来，扎入了对方的胸膛。血溅出来，溅到了她的眼睛了。
那个还在乞求她的人握住了扎在胸口的枪，跳动的心脏随着眼眶里的热泪滚落下来。对方带着不甘痛恨死去。
在尸体的瞳孔里，祝九容看到了背后马上的人。威风凛凛的临光候身穿一身黑色的重甲。她英挺的眉宇间没有一点儿怜悯，她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杀人机器。
那个曾经不杀无辜百姓的临光侯好像变了一个人似。那张杀戮的面庞像是镶嵌上去的面具一样，没有一丝人情味。曾经看重手下的临光侯，士兵在她的眼里已经成为杀人的武器。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临光候说过话了。临光侯对她说的一句话永远是“杀”。除了“杀”字，她再也听不到临光侯嘴里的其他话。
祝九容的身上很快飘满了白雪。她累了，累得骨头快要散架了。他们的屠杀已经逆天行道了。她会被反噬的。
“阿南特呢？”
祝九容突然想起阿南特。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变成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
祝九容伸出手去摸天鹰，突然“呵呵”笑起来。天鹰只有宗主才能启动。
笑过之后，困意如山来袭。祝九容的眼皮好像被人缝起来，睁不开。她在风雪中进入了沉睡。
“咔吱咔吱……”
是一阵急促的踩雪声。停在祝九容耳朵里，放大了数倍。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挣扎许久，才勉强睁开一条眼缝。
她的两个心腹大狗和二狗艰难的踩血而来。两人一高一瘦，一胖，在雪幕中好像两根胖瘦的竹子。
大狗和二狗在雪中举步维艰。大量而频繁的战争耗尽了他们的体力。他们的铠甲上还保留着干掉的血迹。
他们摔在雪中，吃了一大口血之后，又艰难的爬起来。
祝九容恍惚间见到了敌军一样的清澈笑脸。他们也想活着，甚至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可她祝九容都做了什么？她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她的身上背负了无数条冤魂。
“老大……”
“老大……”
两声响亮的呼叫声，祝九容好像突然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如茅塞顿开，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