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小巧的徽章微微反射着月光,我把徽章握拳放在胸口,随后用手术刀把他衣服上的身份编号切割下来小心地放进口袋。
我回到不见天日的洞窟中,绝口不提见阿曼德指挥官的事情,至少利威尔现在还活着,我不想给他增添一些事端。
苏珊抬头看了看这个过于憔悴的姑娘,咬紧腮肉,终究还是放下口袋中的遥控器。战争已经过于残酷,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纵使周围都是伤患,苏珊往衣兜里摸了摸,幸运地找到了最后一支皱巴巴的烟,她颤抖着手点上,疲惫紧绷的脸上透出一丝裂缝。
通敌也好,逃跑也罢,这场战争本身就是一坨狗屎。
“姚安。”苏珊的声音像在砂纸上摩擦过,呕哑嘲哳甚至连有些字都无法准确地发声:“去找医院哨岗的军老爷,让他带你见见阿曼德指挥官。”
“我大概是见不到我儿子了。”苏珊的声音带了几丝颤抖,她猛吸几口烟,在一堆沾血的纱布中摁灭烟头:“你去求求指挥官,见见你的爱人吧。”
我沉默着给器具消毒,医院里的士兵越来越少,后面送过来的基本都是受了严重的致命伤,以我们的医疗条件根本救不活,侵略者被死死反咬住这是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我们这些外地人从没被接纳,上前线不过也是为了后半生的安稳,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泥沼一口一口地把自己吞噬,绝望在这个小小的医疗团队中蔓延开。
我抱住苏珊,她的身体十分瘦削,可以说是骨头在硌人,我看到她形同骷髅的脸,低下头亲了亲她,轻声说道:“我会求指挥官把我们放回去。”
她的身体猛烈地颤抖,回应了我的拥抱,用带着乡音的话轻声道谢,周围的护士们慢慢向我们聚拢,我们互相拥抱,唱着祷词,在凄厉的绝望中期盼神的帮助。
夜风夹杂咸湿的海洋气息,抚在脸上十分柔软,月色明亮,我把斗篷的帽檐拉得更低,心跳如同擂鼓。
“吱——”
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发出奇怪的叫声,我头发尖都竖了起来,立马趴下不敢动弹,我从没听过这种声音,不像动物,也不像人类,平缓而冰冷。
我在地上趴了很久,久到月亮即将下沉,没有任何声音再次发出后我才敢站起来继续赶路,隐约间已经看到了设置在树上、披着迷彩的哨岗。
我向哨兵说明了来意并拿出了勋章信物,他汇报之后就让我原地等待,已经传信到司令部,过不久就会有士兵来接应。
过程没有什么坎坷,阿曼德那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我的会面请求。
他将我请到了一个帐篷里,倒上两杯咖啡。
阿曼德残了一条腿,但表情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坚硬、冷漠、决绝,只是眼周的青黑更深更大,双眼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我拮据地坐在马扎上掰手指,下定决心开口之时,阿曼德抢先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个阿克曼还活着,不如说比我活得更好,一刻钟后他就过来。”
不可抑制的欣喜从心底里溢出,但我强压下嘴角:“阿曼德指挥官,我这次来是有别的请求。”
“请您遣回圣玛丽医院医疗小队,目前小队医疗技术和条件已经不足以满足本次战略的后勤需求,士兵死亡率高达85.69%,且出现的新型传染疾病具有……”
“真令人意外。”他打断了我的陈述,喝了一口咖啡,闭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看样子你和这个团队相处得不错。”
“你以为我不知道后勤的情况吗?”他按着太阳穴,疲惫而锋利的眼神盯住我:“你们撤离不了。”
不是不能撤离,是撤离不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应该连司令部都陷在这里了。
咖啡倒着我难看至极的脸色,阿曼德一口喝完他手中苦涩的液体:“今天阿克曼士兵长会送你回医院”,随即离开了帐篷。
帐篷里弥漫着皮革和机油难闻的味道,十分刺鼻,我坐在桌前手足无措地一口一口抿完咖啡,直至帐篷被重新掀开。
是那个日思夜想的面孔。
他看起来瘦了很多,也更苍白憔悴,眼睛看起来比刚见面时更凶狠,眼下布满了青黑眼圈,下巴甚至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一身军绿色的戎装弥漫着肃杀之气
但看向我的目光从未改变。
他快步冲来,我被充满硝烟味道的怀抱紧紧包裹住,他贴着我的耳朵,嘶哑的声音不住地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我伸出手环住他的腰间,声音嘲哳而饱含水汽:“利威尔,对不起。”
“我当时要是没有打开房门就好了。”泪水浸湿了他的肩头,我情绪失控地像个孩子一样哭诉:“我没能救活我们的学生,当时我连缝合针都没能拿稳,他浑身都是弹片,他说他想回家。”
“我太自以为是了,利威尔,我以为我能保护所有人,结果我连你都保护不了。”
更加悲怆的情绪将我淹没,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是不是我从没活着……”
他的唇不复之前的光泽和柔滑,但粗糙之下依旧柔软,摩挲着,探索着,纠缠着,后半句话被他活生生地用一卷灵活而湿润的啃噬吞到了肚子里。
“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缠绵分开,他哑着声音盯着我,眼神将我一寸寸地剥光殆尽,手指从脸颊滑到脖子,到胸口时他停顿住,温柔地将我拥入怀抱:“听话,之后给你奖励。”
“……我要和你一起走。”我紧紧抱住他,不愿再离开这个怀抱一分一秒,贪婪地呼吸着他脖子间谈谈的草药香。
“如果说这是我的愿望呢?”他眷恋地嗅闻我的头发:“时间不多了,我马上就要出发了。”
他放开我,亲吻我的额头。
“我等你回来。”我垂下眼睛,突然站起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一个青紫的咬痕:“如果让我听到你的死讯,我就去下面找你。”
“还挺凶。”他手指抚摸过咬痕,笑着眯眼:“我先送你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