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如将自己关起来一个月,每日都在生和死之间摇摆。
新婚之夜被别的男子侵犯,失了贞洁,她已经为世所不能容。若是姚雄知晓,必也不能容她。
而她自己,亦对姚雄满心愧疚,可是同时,她又怨他,怪他。
她无数次将白绫挂上房梁,无数次将一块金锭放入口中,也无数次拿着剪刀怔怔许久。
姚雄只当她是因为洞房那夜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知才恼了,一直在门外小心陪罪。
如此过了一个月,终于有一天,安意如打开了房门,她望着姚雄惊喜不已的脸,微微一笑,淡淡道:“夫君,我想好好活着。”
姚雄一愣,虽不知她此言何意,还是立即握住了她的手,附和道:“自然,咱们一起好好活着。”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安意如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一次陷入了痛苦挣扎之中。
她知道这个孩子绝对不是姚雄的,她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一日,钟绝来府中饮宴,安意如拦在了他的面前。
钟绝彼时已有自己的府邸,不再住在姚府。
看见自新婚之后再也未曾见过的女子出现在面前,钟艳心中一喜,目中燃起两朵狂热。
“阿嫂,多日不见,你可安好?”他那双桃花眼灼灼瞧着安意如,令安意如心中一紧,不由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她以女人特有的敏锐感觉到,钟绝并不记得洞房那夜发生的事,否则以他古怪刁横的性子,不会顾忌什么礼仪廉耻,就此放过自己。
安意如的拳头在袖中发着抖,面上却淡然一笑,道:“还好。”
“听说阿嫂新婚那日我犯混,将阿嫂房中仆婢都点了穴,我喝多了,还请阿嫂莫要怪罪。”钟绝微微俯身,向她行了一礼。
“无妨,我在房中,并不知晓外面发生的事。”安意如淡淡道。
“我还有事,钟首领请自便。”她转身离去。
钟绝站着未动,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窈窕的身影。
安意如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把孩子生下来。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再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她是无辜的,孩子更加无辜,她们不该为别人犯的过错放弃自己的生命和幸福。
她的夫君自然也无辜,那么她以后会加倍爱他,对他好,再给他生许许多多的孩子来补偿他。
安意如决定将一切不堪都深深地埋葬,仰起头好好的生活。
她颇通医术,调理自己的身体,瞒过府中上下,只说婴儿早产,在九个月时便要诞生。
不料在生产当夜,钟绝又一次出现了,再次将她的人生撕成碎片。
如今,安意如在疯癫中磋磨了十七年后,竟然寻回了失去的女儿,满心的感恩与恨意交织,令她心乱如麻。
女儿经历的苦痛折磨,更是令她心碎神伤,而这一切的祸根,都是那个叫钟绝的男人。
这是什么样的孽缘啊!但无论如何,安意如明白,她和她的女儿都没有错,她们不该被别人的过错裹挟。
那件事情,就让她带进坟墓里去吧,欢儿一生已经够苦,不能再给她雪上加霜。
姚夫人将手中画像折起,放入怀中,道:“这幅画像便送给娘亲吧,娘亲留个念想。”
东方忆舟跟没有骨头似的腻在母亲身上,娇滴滴道:“好。”
姚夫人噗嗤一笑,亲亲她的面颊,扬声道:“你们三个进来。”
采青三人应了一声,鱼贯而入。
姚夫人一一指着三人同东方忆舟道:“这个是采青,这个是采红,这个是采绿,欢阁的人都是靠得住的,可她们三人自小在我身边服侍,最是尽心。”
姚夫人原先的身边人全都被钟绝杀了,欢阁现有的下人都是姚大将军一个一个亲自筛选进来的,即便是叛主的钱嬷嬷,当初冯氏拉拢她也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采青听大夫人如此说,心中愧悔难当,险些掉下泪来。
姚夫人又对三人道:“你们方才也看到了,她便是我的亲生女儿,咱们将军府的嫡小姐。当年她并非被贼人杀死,而是被抢了去,如今老天开眼,让我们母女得以团聚,我亦得以痊愈。”
三人齐跪下叩头,个个喜极而泣。
“恭喜夫人,恭喜大小姐。”
“虽是喜事,但现在还不可公之于众,无论是我痊愈之事,还是大小姐回府之事,暂时都需保密,欢阁之中也只得你们三人知晓。”
“是!”
“从今日起,欢儿但有所需,你们当尽心尽力配合。”
“是!”
三人应罢,转向东方忆舟,深深叩下头去。
“采青!”
“采红!”
“采绿!”
“拜见大小姐!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东方忆舟不由咂舌,不愧是将军府,就连下人也颇有些军规严整的气势。
“三位姐姐快起身吧!”她笑嘻嘻道。
三人见她以姐姐相称,慌忙道,“奴婢不敢!”尤其是采青,之前应过她不知多少声姐姐,心中实是着慌。
姚夫人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笑骂道:“调皮。”
东方忆舟夸张地“哎哟”一声,又惹得姚夫人笑眯了眼。
二人今日方才重逢,亲近之情竟丝毫不亚于朝夕相处的母女,因珍惜,反而更加亲密几分。
“欢儿是个良善的孩子,你们不必怯她,起来吧!”姚夫人道。
三人这才起身。
姚夫人拉着东方忆舟的手站起身,“欢儿,随娘亲来。”
“阿娘,你要带我去哪?吃肉糜还是吃点心?”东方忆舟俏皮道。
姚夫人咯咯笑出了声,一张芙蓉面尤如六月花开,美得惊人。二人走在一处不似母女,竟如姐妹一般。
一行人行至佛堂,采青三人仍是守在门口。
姚夫人带着东方忆舟来到佛龛前,插上三炷香,双双跪下。
“阎罗王,感谢您愿听民女的祈愿,护佑我儿,在她遇到劫难之时为她重开生路,让我们母女得以重逢。我儿平安长大,长得这么好,全赖各路神佛的庇护……”
东方忆舟趴在蒲团上,转头看着自己的娘亲。
原来就是她,从自己出生之起,日日为自己诵经祈福,哪怕她已神智失常,也从未忘记过一天。
原来她就是令阎罗王亲自打开一条生路,放自己重生的恩人。
原来自己一直是有娘疼有娘爱的人。
东方忆舟欢喜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