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三入陈家。
苏迟觉得陈家人没有翻脸把她拦在门外,绝对是因为大户人家的涵养。
此时已经是黄昏,下午才下了一场暴雨,这时候的天空被火红的晚霞涂满,如此看来,明天绝对是个大好天。
应门的小厮认得苏迟,也认识跟着她过来的宋良辰,至于顾西臣……小厮并没有多嘴去问,毕竟能和这两个人一路,绝不会是不相干的闲人。
“我这就去向老夫人传话。”小厮一边领着苏迟往里走,一边殷勤张罗着。
“我要见你们当家老爷。”苏迟却不是来见老夫人的,事关人命案子,就不是一个年迈多病的老太太能管的事了。
小厮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怎么,有困难吗?”宋良辰故意板起脸来。
小厮忙道:“没有没有,小的这就去见大老爷!”
小厮将众人安顿在偏厅,自己也不敢耽误,找了前院和后院传话的丫鬟,去寻陈大老爷了。
偏厅里,有下人过来看茶,一应礼数不紧不慢的走了一遍。苏迟虽然很想马上见到陈大老爷,但他们在陈家的地盘上,大户人家最讲究这些虚套,你急也急不起来。
“为什么要见陈家当家人?”宋良辰不太理解苏迟的意图,事实上,每次苏迟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都跟不上她的思维。
“因为有些事,只有陈家的当家人才能回答。”苏迟答道。
她记得陈捕头说过,陈家人并不承认那具尸体和陈家有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那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家客房,那如果有关系,又会是什么关系?
陈家不过是一个商户,家中无一人做官,茵犀香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眼下,苏迟还无法判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比起寡妇那个案子,这个案件看上去简单明了,却处处透着诡异。
光天化日之下,一具带有异香的尸体出现在陈家客房里,当时陈家的客房都是空的,为什么偏巧是她要住的那一间出现了尸体。再来,尸体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却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嫁衣……
看似简单的案件,因为这些诡异的现象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小顾,你看出点什么来了吗?临安城里大家都在说,陈家肯定是闹鬼了。”宋良辰见顾西臣一直不说话,便想要逗逗他。
“这世上绝不可能有鬼。”顾西臣说得斩钉截铁。
苏迟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世上,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人如此坚信没有鬼神吗?
“那尸体是在陈家发现的,肯定就是陈家的某个人干的。”顾西臣的语气相当笃定。
“可是……如果是陈家人干的,为什么凶手杀了人以后不把尸体处理掉,却要把尸体放在客房里,还要给尸体穿上嫁衣?那可是个男人啊。”这就是宋良辰最想不明白的事,同样的,这也是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现象。
凶手到底想做什么?
“这有什么稀奇的,装神弄鬼而已。”顾西臣嗤之以鼻。
对于顾西辰说的,此案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苏迟是绝对赞同的。
当人们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总会轻而易举地将罪责推给鬼神。
就像寡妇和马三叔偷情,当马三叔回到家时,寡妇的尸体却出现在了他家的夜壶里一样,人们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缘由,就将寡妇的死归咎于鬼怪,觉得这世上只有鬼神才能有这样的能力。
陈家这个案件也一样,不管这诡异的表象有多么像是鬼神所为,这背地里绝对藏着什么精妙得手段,只要解开这个谜团,苏迟相信一定能找到凶手。
顾西臣冷冰冰地一句话,噎的宋良辰好半天没法往下说,这人简直太不会聊天,太不可爱了。
“那你可知道,凶手是怎么把一具腐烂的尸体穿进嫁衣,摆到客房去的?而且,嫁衣和床褥全都是干净的——至少从外面看,这些都是干净的。”苏迟接过了话头,她饶有兴趣地看着顾西臣,她有点期待他的回答了。
“这我怎么知道,有必要知道吗?不管怎么离奇,都是凶手在装神弄鬼。只要找到凶手不就能查清楚这一切了。”顾西臣相当不以为然。
“这大概就是你和你崇拜的白先生之间的距离吧。”苏迟笑着说,“要解开案件的始末,不只是要找出凶手,还要推测凶手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想要知其然,必须要知其所以然。”
“哼。”顾西臣有些别扭地扭过头去,不与苏迟对视。
苏迟看着顾西臣,就见他白皙的耳朵整个都红了。
看样子,虽然他表面上别扭倔强,内里却还是个知羞愧的小少年而已。
这时候,有个家丁来传话,说是陈大老爷在主院前厅等着他们。
三人也就顾不得闲聊,跟着家丁一路往前院去了。
天空渐渐暗了下去,天边的火烧云越来越淡,眼见着就要化为乌有,只不甘心的将最后一点余光洒向大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染红。
到了陈家主院,家丁将三人引入前厅。
前厅的门开着,透出里面摇曳的火光。陈大老爷坐在太师椅上,端着一杯茶,正在慢慢的品,他见苏迟三人进来,便放下茶杯迎了出来。
他迎到门口,却抱着拳朝宋良辰行礼,“宋公子光临寒舍,未曾远迎,陈某人在这里向您请罪了。”
“陈老爷客气了,我是小辈,当不起陈老爷的大礼。”宋良辰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陈大老爷,陈大老爷也就顺势站直了腰。
“那就里面请,苏大师,还有这位……都请进。”面对苏迟,陈老爷的态度就没有这么热切了。
苏迟微微一笑,自然知道陈大老爷这态度的缘由。
宋家是官媒世家,世世代代世袭官位,等宋老太爷从官媒的位置上退下来,宋良辰就会成为新的官媒。
别小看这小小的官媒,这里可是在临安城天子脚下,宋家手里的红线,牵着多少达官贵人的姻缘。甚至皇子公主的婚事,都有宋家参与其中。官媒虽小,可宋家这个官媒,名望声势却堪比朝廷一品大员,甚至——连一品大员都要对宋家礼让三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宋良辰的二叔,会为了得到官媒的位置,和曲家的灵媒串通一气,想要害死宋良辰了。
他明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可他依然去做了。宋家官媒的位置太吸引人,虽然风险大,可收获同样也大。
陈家虽然家财万贯,在这小鱼巷里也算是数得上号的富贵人家,但陈家无人为官,见了当官的,自然是要处处赔着小心,如果不圆滑一些,怕是赚的银子全都要被官家变着花样的搜刮走了。
顾西臣一脸嫌弃地看着陈大老爷,显然是对他的态度十分鄙视。
少年人总是耿直的,对太过势力和现实的东西,抱有一种排斥唾弃的态度。
他不喜欢陈大老爷那种区别对待的作风,他看着宋良辰时,恨不得将宋良辰捧在头顶,看到苏迟时,又恨不能将她踩在脚下,而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更是理都不理,这是相当失礼的行为。
若不是因为他对苏迟接下来要做的事充满好奇,顾西臣真想拂袖而去,他生平最厌烦这些趋炎附势之徒,他不屑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
他慢吞吞地跟了进去,在最偏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陈大老爷和宋良辰在寒暄,苏迟此时倒也不着急询问他。
“苏迟是我的朋友。”宋良辰却忍不住了,他的好奇心素来很旺盛,知道苏迟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某些线索,他特别想知道,苏迟想从陈老爷这里问出什么。
“恩,苏姑娘也是我们老夫人请的姻缘师。”陈老爷对宋良辰袒护苏迟的态度有些意外。
宋家那个闹鬼事件,他虽然有所耳闻,但他完全没有往深了想,他以为苏迟和宋良辰不过是点头之交。
“我是陪苏姑娘一起来的。”宋良辰将目光投向了苏迟。
苏迟慢悠悠地放下茶盏,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她看着陈老爷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寻常人家的大叔。
“陈老爷,我是为了府上的那具尸体来找你的。”苏迟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有一些事想不明白,想劳烦陈老爷替我答疑解惑。”
“那具尸体和姑娘有什么关系吗?”陈老爷有些困惑,毕竟她只是个姻缘师,又不是县衙里抓凶手的捕快,怎么会跑来问尸体的事。
“陈老爷有所不知。”苏迟缓缓道,“我不只是姻缘师,我还是个灵媒师。陈捕头拜托我寻找那具尸体的鬼魂,我遇到了一些阻碍,所以才需要陈老爷提供一些线索。”
“原来如此。”陈老爷沉吟片刻道,“既然是这样,那苏姑娘想问什么尽管问吧,只要是陈某人知道的,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老爷当真不知道尸体是谁吗?或者说,陈老爷,府上有没有哪位主子认识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苏迟看着陈老爷的眼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