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是一道围墙——其实这么说也不对,那应该只是一道单纯存在着的白色高墙。
墙体比外面老旧的围墙稍微矮一些,墙面整洁干净,白色的石灰墙面,显然是刚刚刷上去不久。
苏迟此时就站在这道墙前面,这墙和外面那道墙是垂直的,墙的对面还有一道平行的墙壁,如果没有外面那堵老墙挡着,普通人从这里走过,都会以为这里是个小巷子,比如苏迟,她就是被这么误导的。
那条消失的巷子,找到了,
那面被她脏脏的手,染出一个门的印子的那面墙,就在她眼前,墙里面的那棵苍天大树,生长的很茂盛。
没有人会想到,这里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小圈套。
因为那个老旧的围墙垂直挡住了那个巷子,谁会想到,会有人耍这种无聊的把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西臣目瞪口呆地站在两堵墙之间,他原以为苏迟肯定在胡闹,可是现在,墙后面的两堵墙让他彻底茫然了。
“有人想让我相信,抓住我的那个人是死人,是不存在的,就和这条巷子一样。”苏迟缓缓道,“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
“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顾西臣问道,“那个人,是怎么当着你的面消失的?”
苏迟摇了摇头,明明知道的越来越多,可眼前的迷雾却也越来越浓,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件事的背后有高人坐镇,但她不明白,那位高人这么做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那你都知道什么?”顾西臣见她一问三不知,便觉得她也不过如此,但又觉得她不该如此,他虽极不愿意承认,但苏迟毕竟是白清风屈尊降贵,极力想要拉拢的人。
这样的人,不应该只是这样的程度,任何谜团对她来说都应该很容易解开才对啊。
他一方面觉得她是纸老虎,一方面又理所当然的觉得她无所不能,人的心,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我只知道,陈家的命案只是某些事件的冰山一角,藏在背后没有被挖掘出来的真相,一定超乎我们的想象。”苏迟淡淡道。
“哼。”顾西臣冷冷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不再开口。
他有点怀疑白清风的判断了——他明明从不会这么怀疑的。
“你能再翻一次墙吗?”苏迟看着顾西臣问。
“你又要做什么?”顾西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苏迟指着墙后面那棵葱郁的大树,“翻到那边院子里,看看这院子到底是谁家的。”
虽然苏迟心中已然断定,这个院子肯定没有人住,但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性,苏迟都不想放弃。
她要解开有关陈家客房那具尸体的各种疑团。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为什么会死,是被谁杀的,以及——吕一刀究竟是死是活。
如果他死了,他的尸体在哪里。如果他还活着,那他人在何处。
“肯定没有人。”顾西臣冷声道,“对方既然弄出这样的圈套来诓你,又怎么会留下活人暴露这一切。”
“所以更要去看一眼啊。”苏迟道,“万一主人家被害死了呢?”
然而这一点倒是苏迟多虑了,顾西臣拽着苏迟翻进墙内之后,苏迟发现这个院子里,不要说人,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这么说也是不对的,因为那棵大树是个例外,那棵树长得非常茂盛,不是什么值钱的树,是一棵梧桐树。
“就说没有人了。”顾西臣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找吕一刀?”
“我现在就在找。”苏迟往前走去。
这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只有三间正房,左右两间耳房。苏迟走过去试着推了推门,门很容易就推开了,只是门里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已经很久都没人打扫过了。
苏迟觉得有必要查一查这个院子的户主是谁,不管怎么说,这院子总归是个突破口。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单这么看,并不像是有钱人家的住所。能够住在小鱼巷的,要么是非常有银子的富豪,要么是给大户人家做事的下人。
这个小院儿,不像是大户人家,却也不像是下人的院落,硬要说,这里像是一个读书人的房间。
苏迟退了出来,又推开了第二个房间的门。
第二间是书房,书房的窗户开着,落了一层梧桐叶,靠近窗户的地方还放了一只低矮的棋桌,桌上放着黑白子,黑子和白字正胶着着,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是坐在棋桌两边对局的人,却不知去向。
“应该就是个荒废的院子,被有心人拿来装神弄鬼而已。”顾西臣看了一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如果是荒废的院子,为什么会有人特地跑来这里下棋?”苏迟觉得顾西臣说的不对。
“那你说是什么?”顾西臣反问。
“像是光天化日之下,下棋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了。”苏迟顿了顿,“就像是吕捕快一样。”
“你的意思是,这里原来的主人被带走了?”顾西臣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的确也有,但是太渺茫。
“目前还不知道。”苏迟走到书房里一面墙前面站定,她仰着头,看着一副字画。
画上是一片如云如雾的桃花,成片的桃花里,有一个男子坐在枝桠间,手里握着一管横笛正在吹奏。
画面栩栩如生,画上的男子,眉目仿佛活的一般,只是这么看着,苏迟都似乎能嗅到那股桃花香气,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笛声。
画的右上角,有非常工整优美的字迹提着一行小诗:
桃花坞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桃花庵歌》?”顾西臣瞥了一眼,待看清画上题的字之后,他有些惊讶。
“没写完。”苏迟注意到,画纸上还空了一大块地方,应该是留着写剩下的诗句的。毛笔就搁在一边,苏迟拿起来用手摸了摸,墨已经干了。
“能看出什么吗?”顾西臣见她盯着毛笔发呆,便问了一声。
“这首诗剩下的是什么?”苏迟看着顾西臣的眼睛轻声问了。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後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世人笑我忒风颠,我咲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顾西臣将剩下的句子说完了,又问,“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道。”苏迟回答的特别诚恳。
苏迟对于诗词并无研究,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她没有时间。
苏迟出生在灵媒世家,当然也是要认字念书的,但她认字是为了学习灵媒手段,并非为了风雅,苏家的子嗣是不会接触这些词句的。
后来苏家出事,她被千寻燕和圆寂大师救下,有好几年都不能动弹。而今,她每天都要为了吃饱而努力,哪有时间去研究这些诗词歌赋。
顾西臣一脸鄙视地看着苏迟,《桃花庵歌》并不是生僻的诗词,相反,很多孩童都能说出其中的一两句。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苏迟微微笑了笑,“有点意思。”
她将那幅没有画完的字画卷起来,打算一会儿带走。
她又翻找了一阵,试图找到一幅有印章的字画,然而她失望了,因为这里所有的字画都处于未完成的状态,都没有落款和印章。
或许这里的主人是个低调的人,他看淡名利,尽管画技超群字迹飘逸,却不愿世人知道他是谁。
“咕噜噜……”苏迟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苏迟这才发现,日头已经升到当空,是时候吃午饭了。
“走吧。”她抱着那卷画走了出去,这一次当然不用翻墙,她找到了小院的门推门出去,她很意外的发现,这小院的院门外是陈家的后门。
这倒是很让人意外。
这院子竟然正对着陈家后门,两扇门之间只有两丈远。
陈家的后门紧闭,门上的门对子已经斑驳脱落了,有一丛木香花叶子探出来,挂在围墙外,因为秋深,叶子已开始泛黄,再过些日子,只怕就该全落光了。
“去哪儿?”顾西臣问。
“去陈家。”苏迟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走到陈家后门,伸手敲了敲。
“不是去陈家?”顾西臣见她嘴上说去陈家,却敲了敲眼前的门,就问了一声。
“你不知道?”终于轮到苏迟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顾西臣了,“这里就是陈家。”
顾西臣特别想爆粗口,然而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谁啊。”门里传来一声很不耐烦的声音。
“咿呀”一声,门开了,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出现,他看到门外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就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你们是什么人?”老头儿一直在陈家后门看门,轻易不挪地方,所以并没有见过苏迟,顾西臣他就更加不认得了。
“老人家,你知道对面住的是什么人吗?”苏迟反问。
“不知道。”老头儿摆了摆手,“我是才来这里看门的。”
“哦?”苏迟愣了一下,“你来多久了?”
“两三个月吧。”老头儿道。
“两三个月啊。”苏迟脑中闪过一些什么,她依稀抓住了一个很关键的线索,然而却始终想不透。
“这么久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对面住的是谁?”顾西臣有点不相信老头儿的话。
“哎呦,这位小相公,我真不知道,这家好像一直没人住,我就没看这家开过门,也没见有人去过那家。”老头儿就解释了一句。
苏迟一直看着老头儿的神色,她觉得他没有说谎。苏迟的观察力很强,一个人有没有说谎,面部表情会有细微的差别,这差别对苏迟来说,很容易看破。
“老人家,我想见见你家老夫人。我是苏迟,是你们老夫人请的灵媒师。”苏迟面带微笑地对老头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