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实在是不好走,这两天时不时就有雨,小路上又长了许多高到膝盖的荒草,走起来就更加的难以下脚。
据老夫人房里的大丫头灵玉儿所言,那位何伯原本负责看守陈家后门,他在陈家呆了有十几年了。三个月前,一场大病让他无法再做事,于是陈家就给了他一笔不菲的银钱,让他回家养老去了。
何伯在临安乡下有个农家小院,他有个儿子,他应当是回那里去了。
打听清楚了之后,苏迟就带着顾西臣告辞出来了,出来之前,老夫人留苏迟和顾西臣吃了饭,苏迟也不推迟,她肚子正饿的咕咕叫,现成的饭菜不吃白不吃。
于是吃过了午饭,苏迟和顾西臣就径直往朝临安城郊去了,这么走实在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走到,顾西臣看不过去,就花了几个铜板雇了一辆马车,然而出了城,从官道拐到了小道上,马车就走不了了,因为那条路实在是太窄太小了。
苏迟和顾西臣从马车上下来,徒步朝着何伯家去了。好在到了这里,离目的地也不远了,苏迟依稀已经看到路的尽头,一大片碧色的水稻田间,有一座白墙乌瓦的农家小院。
“你是不是在怀疑些什么?”顾西臣琢磨了一路,却想不通苏迟为什么如此关心何伯的事,眼下她应该关心的不应该是吕捕快吗?
不管怎么说,那具穿着嫁衣的尸体也好,横死的小厮也好,他们都是铁板上钉钉,死的透透的了,但是吕捕快不一样,他只是失踪了,没有人能证明他已经死了,现在去找,说不定还能救出来。
可苏迟却不去找吕捕快,反而盯着三个月前的事情,钻牛角尖似得在调查。
难道说,她已经胸有成竹了吗?可是他一直跟在苏迟身边,并没有发现她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是一条被藏起来的假巷子,还有那个已经荒废了些日子的院落,其余的,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有点好奇。”苏迟缓缓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何伯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要在三个月前病倒?”
“什么时候生病并不是何伯自己说了算的吧。”顾西臣十分无语地说,“他为什么不能三个月前病倒?”
顾西臣觉得苏迟简直在胡搅蛮缠,老人家的身体说垮就垮,哪里是能精妙计算的?
“你连起来想一下,就会觉得三个月前那个时间很微妙。”苏迟见顾西臣还是一脸茫然,就解释了一下,“一个月前,陈家的夜壶里出现了被分尸的尸块,后来查出死者季如棠是碧波庄庄主古成烈的女人。”
“这我知道。”顾西臣有些不耐烦,“我们是在说何伯的事,你怎么扯到碧波庄去了?”
顾西臣觉得,苏迟也太不靠谱了!
“哎。”苏迟叹了口气。
少年人,到底还是太年轻,虽然她也没比顾西臣大几岁,但心性却比他沉稳多了。
很多人遇到悬而未决,或者是无法猜透的事情,只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或者是一根筋的去查眼前的事,他们显然都忘记了,凡事皆有因果,有些恶果的起因,或许埋在很久之前。
像碧波庄,那场内斗厮杀,从十多年前就埋下了种子,若是只查眼前的线索,根本就理不清前因后果,连事件的因果都没有想清楚,又何谈解决问题呢?
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苏迟目前也不知道,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三个月前一定也发生过什么事。因为那具尸体,至少死了有三个月了。
看门小厮死于昨夜,吕捕快失踪于昨天,而那具腐烂的尸体,死于三个月前,苏迟眼下只能从三个月前查起。
而且,她能够感觉到,有人在引导她继续往下查这个案子,那些明显的低劣的破绽,全都是对方故意丢在她面前的。
可她没有办法,明知道陈家的案子可能是个陷阱,她已被人请君入瓮,她还是得查清楚事情的缘由。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单单是因为她和白清风的约定了,她还答应了陈捕头,一定会找到吕捕快。她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想,那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件里,一定有什么是冲着她来的。否则那天,出现在那条伪造的巷子里的,或许就不是苏迟曾经见过的阮鸢了。
当时吕捕快就跟在苏迟身后,或许是假阮鸢一伙人在设下圈套时,意外发现了吕捕快,为了达到目的,就将跟着苏迟的吕捕快绑走了。
无论如何,就算是陈家的命案不破,她也必须要救出吕捕快,否则她的良心会不安。
但是眼下,要救吕捕快的线索一点都没有,根本无从查起,她唯一的入手点,只能是陈家的命案。
陈家的命案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呢?
一个月前,寡妇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家的夜壶里?
马三叔家里堆着那么多夜壶,为什么偏偏是陈家的,这真的是个意外的巧合吗?
在陈家没有发生命案之前,苏迟以为那只是巧合,可现在想想,她就不那么确定了。
因为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曾告诉过苏迟,从寡妇的命案发生之后,陈家就一直不太平,陈大少爷更是一病不起,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的病还是不见起色,所以老夫人才要给他物色冲喜的对象。
这是陈家一切古怪事件的起因,因为要冲喜,陈家才开始发生诡异事件,老夫人看到有小人搬走陈家的家产,陈家祠堂内的牌位无风自倒。
之后,更严重的是,在陈家的客房内,竟出现了一具死了三个月以上,穿着价值连城的嫁衣,腹中藏着茵犀香的男尸。
茵犀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那具尸体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家客房?
陈家人都声称不认识那个死者,这到底是真的,还是陈家人在说谎?
再接着,帮假丁香隐瞒身份混淆视听的小厮,唯一一个能提供些线索的人横死在陈家大门口,他的死相特别诡异,是被什么东西吓死之后,又被硬生生的扭曲出了一个笑脸。
小厮死了,丁香和秋葵的线索也就断了。
后天是苏迟和老仵作约好验骨的日子,在这之前,苏迟想尽可能多的查到一些线索,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走一条很黑的夜路,路上偶尔会踢到一些东西,但是因为没有光,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应该回去,去找吕捕快。”顾西臣在等苏迟解释,但苏迟却沉默着一言不发,他就有些急了,他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这里的线索早查晚查都行,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活人还有救出来的希望,死人已经死了,真相早晚会查清,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你说的对。”苏迟赞同顾西臣的说法,但是——
“现在回去,你知道要去哪里救人?”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你现在去找何伯就能破案?就能找到吕捕快?”顾西臣梗着脖子道,“一个已经走了三个月的家丁,这三个月间陈家发生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你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问出三个月前陈家的事情。”苏迟淡淡道,“你如果觉得我的方向不对,你可以先走。”
“哼。你当我乐意跟着你啊。”顾西臣早就不耐烦了,苏迟这话一说,他便扭头就走,一点都不带迟疑的。
苏迟也不拦他,由得他去了。
苏迟继续往前走,地面泥泞不堪,她一双布鞋已经满是泥灰。
太阳倒是挺好的,此时稍稍偏西,阳光从她右侧照过来,在她左后方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她又走了一会儿,那个小院儿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是一个非常朴实的农家小院,院门口长了一棵桃树,桃树长得特别好,平常肯定有人细心照料。树上还结着不少桃子,晚熟的桃儿羞红了脸,有几颗被鸟儿吃了大半。
苏迟走到院门前,拉住门环敲了敲门,但门里却没有声息。
这个点,难道何伯一家是在地里忙农活儿吗?
苏迟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望无际的是水稻田里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里很荒凉,这一路走来,苏迟没有遇到别的人家,这里放眼望去,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院子。
她心中渐渐浮上一丝不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就是,她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地相信了那位灵玉儿的话。
她怎么能肯定灵玉儿没有说谎?
眼下的陈家人,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她根本都没有弄清楚!
陈家的事情云里雾里,陈家人的话到底可不可信,她一直都没有去细细揣摩,因为诡异离奇的事件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她应接不暇,因此疏于防备,她以为一个年迈的老太太是不会骗人的。
但是——万一呢?
她转身就要走,她得离开这里,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一个人来简直就是作死,她现在有点后悔,不该让顾西臣走掉了。
然而,她才转身往前跨了一步,身后的大门就无声的打开,苏迟只觉得后脑勺吃痛,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