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王这个称呼,直叫场上众人都变了脸色。
这里应该没有人不知道赵元夜的身份,但是却没有人点破,只是一个原因,那就是赵元夜不希望他们点破。
苏迟是个聪明人,她从宋良辰告诉她的话里,能够读懂这一层内涵。
然而顾西臣不一样,从某些方面来讲,他其实和徐蓉有点像,都是任性刁蛮,谁也不服的主,但是一旦打开了心门,就会对自己认可的人非常友好。
他们会把自己认可的人当做自己人,说白了就是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不过比起徐蓉,顾西臣对苏迟的态度转变就要坎坷的多,他本来是十分鄙视苏迟的,每天都用非常挑剔的眼神审视苏迟,但随着对苏迟的了解越来越深,少年的内心便产生了某种变化,这变化可谓是来的措手不及,顾西臣甚至一度陷入了混乱。
那天,在断崖下,他死也不肯松手,后来被救了之后,他就一直沉默着,他被自己吓到了,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苏迟,甚至于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对苏迟到底是怎么想的。
昨天晚上,他们回到客栈之后,又好死不死的遇到了宋良辰。
当时宋良辰对他说的那句谢谢,真的让顾西臣特别不是滋味。
他觉得苏迟是他的,他得像个护食的狮子一样看好自己的猎物。而且,苏迟又不会武功,又总会扯进麻烦里去,照理说,他多照顾点也是应该的。
可是那个讨厌的宋良辰,他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宋良辰,他竟然舔着个脸对他说谢谢,他到底是以什么身份立场说这句话的!
顾西臣心里都快气炸了,可脸上还得保持不屑高冷的表情,他都快憋出病来了好吗?
瞧他一脸苏迟是我家的,你保护了我家的苏迟,我就应该对你说谢谢的表情,顾西臣就恨不得糊他一脸。他当时就想走的,可是如果就这么走了,自己好像就输了……顾西臣硬是逼着自己,坐在那里当木牌,一直坐到他们说完了话,各回各房。
顾西臣几乎是狼狈而逃,就跟身后有恶鬼在追他一样,他匆匆回到自己的客房。他倒了杯水,一口喝掉了,然而心里还是觉得窝火。
自己对苏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弄不明白,不过是十七岁的小少年,从小养在蜜糖罐子里,强大的顾家让他从小只有被人讨好的待遇,从不会有人敢给他脸色看,也不会有人敢无视他。
可是后来离开了顾家,他第一次受到了挫折,他想跟着白清风学习如何抓坏人,因为他被桃花的言语引诱,很想去弄明白,那个小姑姑顾茗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白清风压根不搭理他,并没有因为他是顾家的小少爷而特别照顾,顾西臣还就是个拗脾气,白清风不肯收,他还就杠上了,他赖在霹雳堂不肯走,其实主要是就这么回去,太丢顾小少的脸了,以后在临安城还怎么混,跑出去都要被人说成没用的废物点心。
于是这位顾小少硬是憋着一口气,凭着这份执拗,倒是真的打动了白清风。后来白清风将他丢给了苏迟,他起初是不愿意的,可是白清风那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得做出改变。
对于顾西臣来说,苏迟简直比白清风还要过分,至少他在霹雳堂的时候,白清风虽然一开始没答应收他为徒,可是衣食住行都没有亏待过他。但是跟着苏迟,那真的是遭了罪了,苏迟住的那个地方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吃的东西也糟糕透了。
顾西臣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他有的是银子,于是他住进苏迟家的第二天,他一早就出门了,花银子寻了两个匠人修缮了一下房间,又买了几样家具物什,这才觉得那个破破烂烂的地方,稍微能住人了。
可是谁曾想到,之后她就出了意外,他虽然不待见苏迟,但是怎么说那也是他顾西臣罩着的人,他竟然没做到白清风的嘱托,这真的太丢脸了。
而且,那是他的错,他当时对苏迟应该是抱有一种愧疚的心理,这种心情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跟着他,顾西臣是个别扭的性子,素来就是由着心走,在某些方面,他出奇的固执。
他从不曾对谁产生过这样的感情,他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很惊慌失措,以为自己竟然会对苏迟这种人产生了好感。
所以——在悬崖底下,少年的心仿佛在烈火上熏烤,要烤透了,却仍是无法把自己看透彻。
怎么就松不开手呢?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人产生这种,死也不可以放手的感情。
尤其这个人还是苏迟。
他是个别扭的人,他怎么都无法面对和接受这一点。
偏偏,回来之后,宋良辰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很真诚的说了谢谢。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坦然和坦率,这是顾西臣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
夹杂在鄙夷,嘲讽,讥笑,轻视等等情绪之下的,其实还有一丝羡慕,他有些羡慕宋良辰,关心一个人就说出来,想见一个人就光明正大的去见,钟意一个人也能够坦率的去面对。
他做不到这一点,或许也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觉得宋良辰无比碍眼。
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意图,怎么会有人这样不要脸,把对一个人的心意都摆在脸上,不等对方来索取,就先将能给的都推到她面前,让她肆意挑选,决定要还是不要。
怎么会有人,在感情上,可以把姿态放到这样低呢?
顾西臣此时非常混乱,他后背抵着门板,房间里没有点灯,他就这么在黑暗中站着,他想不明白。
在悬崖下的时候,他以为那种死命抓着不肯松手的感情,或许就是世人常说的爱,他以为自己中意苏迟。
可是如果真的是中意她,为何在宋良辰和他道谢的时候,他只是觉得生气,除此之外,他竟然找不到其他情绪,他应该回击,应该表示自己救苏迟,不是为了宋良辰的一句谢谢。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哼了一声,心里生气,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
如果不是他以为的爱,那么他对苏迟究竟是什么心情呢?这世上,感情到底分几种,总觉得,好麻烦。
他原以为感情很简单,不是讨厌就是喜欢,既然喜欢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一种。
“哈哈。”门外传来了一声极轻的笑声,这个笑声让顾西臣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他一下子收了神,飞快转身开了门。
黑漆漆的走廊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没个站相,穿了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他一脸笑意的看着顾西臣,“看样子,你很是烦恼啊,少年。”
“岚朵。”顾西臣很是懊恼,他反手就要关门,却被岚朵风轻云淡的止住了,他进了顾西臣的客房,慢条斯理的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你到底想做什么。”顾西臣冷眼看着,这个人冷不丁的出现,把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都打散了。
“我是想帮你疏通疏通烦心事儿啊。”岚朵自顾自地坐下,拎起茶壶倒了杯水,“我看你刚刚就心神不宁的,来,有什么烦恼说说看。”
“我没有。”顾西臣有些生硬地说,“我只是想警告你,不要乱来,我不管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总之,我不许你伤害她。”
“他?他是谁?”岚朵故意揣着明白当糊涂,“哎呦,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到时候万一我真的大开杀戒……”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装傻!”每一个不知道岚朵底细的人,都会被他纯良无害的外表欺骗。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但是要说坏,好像也没有那么坏,这不是一个可以单纯用好和坏来描述的人。
“你真的很喜欢苏迟啊。”岚朵嘴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昔日的小少年长大了,只是非常不坦率,非常别扭啊。
“我没有!”像是被戳到了痛脚一般,顾西臣飞快的否定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哈哈。你没有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岚朵分明就是在捉弄他,故意惹他跳脚,“你没有,你为什么不让我杀她?”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呢?
顾西臣绞尽脑汁的想,“因为有人拜托我要保护她的!”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顾西臣顿时松了一口气,对,一定就是这样的!
“那拜托你的人,有让你为了她舍命吗?”岚朵不紧不慢地,像是猫在逗老鼠。
“你很啰嗦,你到底来做什么的?”顾西臣再次恼羞成怒,“很晚了,我要睡觉了!”
“我本来是想,如果你真的很在意她,就告诉你一些事的。但是看样子,好像不是这样嘛。”岚朵说着站了起来,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那么,我回去休息了。”
“等一下!”顾西臣却一把揪住了他的手臂,“什么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不是不关心吗?”岚朵笑了起来,直笑花了那一双桃花眼,“你不关心干什么要问她的事。”
“因为你出现在这里太奇怪了。”顾西臣皱着眉头道,“不只是你,还有永乐王,你们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某种理由。”
“白清风还是挺厉害的,把你教的还不错啊。”岚朵慢慢收了笑容,“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吧。”
他说完,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像一片轻灵的花瓣一般飞了出去。
顾西臣抓着剑纵身跟了过去。
他不得不跟过去,因为这个人太危险,他必须弄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这个传说中在五年前就已经死去,全天下最厉害的第一杀手桃花,为什么会在五年之后,改头换面出现在朱家镇。
他必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