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爷爷和我爹听到我的声音赶了过来,他们看到的是我跪坐在血泊之中的样子,香荷就躺在我面前,她已经没有呼吸了。”徐蓉露出了一个惨然的微笑,“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最后他们就想了个办法,说是我有夜游症,会在睡着的时候,行凶杀人。他们给了银子雇了人,到处传扬这件事,很快,这件事就闹得全临安城人尽皆知。”
“竟然是这样……”宋良辰看着徐蓉,心中万分错愕,他是当真万万没有想到,在徐蓉的身上竟然藏着这么一段隐秘。
他回头看了苏迟一眼,她神色淡淡的,眼底有一抹悲悯之色,她当真十分厉害,不过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她却能够一点一点的将看似不相干的线索拼凑起来,最终将真相还原出来。
“可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徐家还要把你关起来?”顾西臣想不通。
“因为,桢哥哥执意要我入宫,他不在意我的夜游症。”徐蓉语调很轻,“他不知道,他的一意孤行,是我的穷途末路。”
徐蓉说完这些,屋子里就陷入了沉默,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气氛有些怪异,最后打破这种怪异的人是苏迟,“你害怕穆姑娘留下的秘密,是有关于皇室的,你担心这个秘密有关于当今圣上,也害怕穆雪柔说的秘密,就是你是太后的私生女,所以你想办法烧掉了屏风。”
事到如今,辨别已经毫无意义,徐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低下了头。
“但是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顾西臣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一点,“我一直和你待在这里,你根本没有机会。”
“把当时的情况说给我听听。”苏迟道。
“当时我和徐蓉都离屏风有一段距离,屏风忽然自己就烧起来了。”顾西臣道,“绢帛的东西烧起来很快,等到我们过去扑火的时候,屏风已经烧成了这样。”
苏迟微微笑着看着徐蓉,“这个问题,你还是自己回答小顾吧,你要是不告诉他,他怕是会一直记挂着。”
“其实很简单的。”既然已经暴露了,徐蓉也就不再隐藏。
她拿出一只小小的瓷瓶,扒开瓶塞,小心地抖出了一点白色粉末在帕子上。
“这是什么东西?”顾西臣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白磷。”苏迟解释道,“很多灵媒师在装神弄鬼的时候都会用到这种东西。”
“南疆还很暖和,这东西可以自己烧起来。”苏迟让宋良辰出去给她找来一支点燃的香,她将香靠近那张帕子,还没等香碰到帕子,帕子就自己烧了起来。
“所以,不一定非要碰到屏风,才能把屏风毁掉。”苏迟说完,偏头朝赵元夜望去,“公子,你说是吧。”
赵元夜愣了一下,从刚才到现在,所有人都似乎遗忘了这个房间里还坐着一个人。
就连赵元夜自己都走神了,苏迟冷不丁这么一问,他就一下子回过了神来。
“嗯。”他点了下头,应的有些敷衍。
其他人的目光自然也被引到了赵元夜的身上,这才发现,赵元夜的表情有些奇怪,说不上来是喜还是悲,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表情。
“徐蓉的秘密说完了,公子,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说说你的秘密了?”苏迟看着他,问的很真诚,“毕竟,说到底,你才是最想毁掉屏风的那个人吧。”
“是吗?”赵元夜此时却是有恃无恐,因为屏风被毁了,那个秘密绝对不可能泄露出去,“你有什么理由说,我才是最想毁掉屏风的人。”
“因为那个秘密是关于你的啊。”苏迟理所当然地说,“公子,明人不说暗话,彼此之间多点真诚比较好,毕竟说不定我们还要合作一下呢?”
“说说看?”赵元夜看着苏迟,徐蓉的秘密被她猜出来,他的确相当意外,也很服气。但是他的事情,他不相信苏迟真的能推算出来。
“公子你确定?”苏迟却迟疑了,毕竟那个秘密太过于惊世骇俗。
“我确定。”赵元夜决定赌一把,苏迟的话提醒了他,他未必一定要除掉知道他秘密的人,关键时刻联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毕竟他要面对的人,可是很棘手的。
“既然公子确定了,那么我就说说看吧,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你可要提醒我啊。”苏迟笑道。
顾西臣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宋良辰则是给她到了杯茶递了过去,苏迟接过去喝了几口,刚刚说了一堆话,她的确渴得慌。
“徐蓉,你也要听吗?”苏迟说着看了徐蓉一眼,“还有你们两个。”
“哼。”顾西臣以一声冷哼代为作答。
“嗯,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好奇心特别强的。”宋良辰冲着苏迟笑的非常温柔,事到如今,无论是赵元夜的秘密还是刚刚徐蓉的秘密,都是不能知道的,所以他想要陪着苏迟,不管要面对的是什么,哪怕他什么都做不到,也想陪着她。
“小叔叔的秘密,我当然也想知道。毕竟,刚刚小叔叔可是知道了我的秘密啊。”徐蓉自嘲地笑了笑。
“好吧,该从哪里说起呢。”苏迟说着,缓了缓,道,“就从五年前说起吧。”
她看着赵元夜,露出了一个极为意味深长的笑容,“从五年前,先皇五十大寿那一天说起。”
“那一天,久病缠身的先皇,到底还是没能熬的过去,他驾崩了。先皇驾崩,新皇继位,这是社稷纲常,理所当然的事。但是这一次却出了点状况,先皇留下的诏书,是将皇位传给胞弟永乐王,也就是你,赵元夜,对吧。”苏迟看着赵元夜的眼睛问。
“的确有这回事。”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当天文武百官都聚集在宫中,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啊,当朝太子,也就是徐蓉的桢哥哥,他是个文韬武略有大才之人,先皇断然没有将皇位改传胞弟的道理。但是君心难猜,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先皇既然留有诏书,那么理应由公子你来继位。”
苏迟说到这里,顿了顿,“但是后来,太子领着三千精兵包围了太烨宫,他和你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最后的结果就是你放弃了唾手可及的王位,甘心只当永乐王。”
“嗯。”赵元夜点了下头,“事情的确就是这样。”
“好,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你们会觉得特别荒唐。”苏迟笑了起来,“但……那的确是我推断出来的答案。”
“你说便是。”顾西臣有些不耐烦了。
“好,那么我就说了。”苏迟重新将目光转向赵元夜,“其实永乐王并不是自己放弃王位的,而是不得不放弃。”
“这话怎么说?”宋良辰出声询问,他其实是想提醒苏迟,皇家之事不要轻言妄断。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苏迟道,“那天,永乐王不是自己放弃王位的,他和太子殿下单独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被太子殿下杀死了吧。”
“你说什么?”徐蓉叫了一声,“这种事不能乱说,苏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承认,我的事你说对了,但是这不等于,你就真的弄清楚宫里的事了!”
“先不要着急,我说了我只是猜测而已。”
话虽如此,但苏迟的心里却已然下了定论。
“就算是猜,你这也太离谱了。”就算是顾西臣也忍不住开口道。
“因为,永乐王不是就在这里吗?”宋良辰一头雾水,若不是他相信苏迟不会乱来,他一定也会像他们一样激动的。
“所以说啊,在这里的不是永乐王赵元夜。”苏迟叹了一口气,“五年前,那诏书被公诸于世,就注定了他会没命。自古以来,为了一个皇位,兄弟反目,父子猜忌提防,这是常见的事情。你们真的觉得,太子会与众不同,留下一个威胁在自己身边?”
“可是,那之后,永乐王就被派去了辽城啊。”顾西臣道,“这又怎么解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永乐王还是有很多时间都在临安城的。你想说皇上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但是一天两天可以,一年两年呢?”苏迟问道,“只要永乐王在,朝堂上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就不会消停。所以他是不可能活着的。”
“那你说,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徐蓉问道。
“这个人,徐蓉你应该认识啊。”苏迟道,“因为不管人的外表怎么变,可是人的性格和喜好是不会变的,你说是吧,皇上。”
“你说什么?你叫他什么?”宋良辰惊了,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苏迟的衣摆,“你别乱来。”
“皇上,事到如今,您是不是应该给个回应了?”苏迟却仍然看着赵元夜,“我说的对还是错,什么地方说对了,什么地方说错了,您好歹给个反应啊。”
赵元夜此时的内心也是无比震惊的,他万万没有想过,这个姑娘真的能够看穿他的身份,他明明掩饰的很好!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赵元夜问,他此时也是满头疑问,他到底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了,可苏迟和他认识,也不过才短短三天时间而已!
三天,看穿他五年的伪装,她在开什么玩笑!
“其实这个要谢谢穆姑娘,她给我留了个线索。”苏迟道。
“什么线索,线索不是已经毁了吗?”赵元夜心中猜测,难道是穆雪柔将这一切写了下来,所以苏迟才会知道?
“其实线索很简单,只有三个字而已。”苏迟道,“穆姑娘留给我的线索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的名字就是——赵怀珍。”
“怀珍?她算什么线索?”此时敢说话的,只有赵元夜,他那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让场上其他三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当然算线索,五年前,赵姑娘的父亲战死沙场,而后来年的开春,你就将她接到了永乐王府,宠的她无法无天。这怎么看都很不自然吧,而且更加不自然的一点就是,你让她喊你哥哥。”
“这个就更不对了。她父亲是永乐王的兄长,怎么也要和徐蓉一样,喊赵元夜一声小叔叔。可是你却让她喊你哥哥,这种乱了辈分的事情,可是不太好的哦。”苏迟道,“不只是这样,你接她去永乐王府的时机很微妙,那恰好是在徐蓉名声被毁的彻底,被徐家送去别苑之后。”
“皇上在四年前,开口跟徐将军说,要册立徐蓉为后,其实是真心的吧。”苏迟道,“本来很顺利的事,最后却一团糟,徐蓉名声尽毁,但你还是一心一意地想让她入宫。可能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你,徐蓉是你的亲妹妹。你当时应该非常痛苦吧,可是你却无能为力,因为就算你可以罔顾人伦,但是你不会忍心让徐蓉背上这样的罪孽的。于是,你把和徐蓉长得很像的赵怀珍接进了永乐王府,你把她当做了徐蓉,把曾经给徐蓉的那些,全部给了赵怀珍。”
“你不要她叫你小叔叔,你让她喊你哥哥。这其实就是最大的破绽啊,皇上。”苏迟道,“一年后,你在上元节那天,遇到穆雪柔。其实,穆雪柔应该是故意接近你的,你之所以把她接进府,是因为穆雪柔知道你的秘密,你想知道,穆雪柔还有没有同伙,所以才会带她回府。你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你有一天,会真的爱上这个人。”
赵元夜的瞳孔蓦地紧缩了,他苦笑一声,“苏姑娘,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其实是个很残忍的人。”
“残忍的人啊。”苏迟笑了起来,“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把别人的秘密,见不得光的黑暗,一点一点扒开,血淋淋的放在阳光底下,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残忍的事吧。”他笑了,眼圈却微微有些发红。
“桢哥哥?”徐蓉从刚刚一直愣到现在,她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可是面前这个人已经承认了。
“你真的是桢哥哥?”徐蓉说着,心开始颤抖。
“蓉儿,到哥哥跟前来。”赵祯冲徐蓉摊开一只手。
如同一阵烈风过境,仿佛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徐蓉还小,她睡了午觉醒来,见不到赵祯,于是跌跌撞撞的在御花园里找他,他当时在上书房里听太傅讲课,不知怎么地就瞧见了她。
她那时候圆滚滚的,像只可爱的寿桃包子,软糯的声音哥哥哥哥的喊,跌倒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走,成团的牡丹开的正好,她在花间走,还没有花枝高。
他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可爱,更可心的小东西了。
于是他丢下书本,在太傅愤怒的眼神里翻窗跑了出去,他冲她摊开一只手,眼睛笑的像弯弯的月牙儿,他说,“蓉儿,到哥哥跟前来。”
她就手舞足蹈的扑向他,他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蓉儿,到哥哥跟前来。”他又说了一声,却是叫沙迷了眼睛,眼睛涩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