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魔的种子,终于还是慢慢膨胀。
苏淮远的大将军李智本就和苏淮远信念不合,赵承抓住这一点,他离间了李智,想要至苏淮远于死地。
苏淮远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于是他孤身走入了赵家军中,从容淡定的找到了赵承。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的弟弟,我不想要你的命,但是天下之只有一个,我不打算和你争。”苏淮远道,“我会去见一见你父亲,总之你大可安心,你的东西我不会要,所以我的朋友,你也不要再引诱了。”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等赵承的回应,直接离开了他的营帐,他来时风轻云淡,走时仍然从容不迫,他干净的就像是云巅上的人物,这将他衬托的如同一个小丑,一个知恩不图报,反而想要恩将仇报的小人。
他的心态非常的矛盾,想要光明磊落一次,又觉得如果那样,自己根本比不过苏淮远。
那样的风雅人物,单只是站在他面前就足以让他自惭形秽。他的一切,说起来不过只是父亲的馈赠,可苏淮远却是自己凭借自己的能力,一点一点抓到手里的。
他不是和赵承为敌,他是和赵云势均力敌。
苏淮远当天离开了赵承的营帐,直接就去见了赵云,尽管二十多年未曾见面,可赵云却一眼就认定这个就是自己和苏画心的孩子。
他很高兴,戏说这天下原来是他们父子在争,以后,他不争了。
但苏淮远却并没有表现的多么热情,他对赵云的态度,只是像对待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再多的,没有。
他提出了和赵云以辽城为界,南北各自为政。他的兵马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倘若因为赵云是他的父亲就将北方那么一大块的势力范围双手奉上,那么他要面对的,只能是将士的怒意。
这么多年的争战,双方人马你来我往,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各自为政,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赵云不是三岁小孩子,也没有那么天真,但是人到底还是带有感情的,尤其是苏淮远这样的青年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孩子,一个做父亲的什么都没有给他,心里到底还是不好受,这是他和深爱女子的孩子啊。
他提出不划分南北,而是将赵家所有兵权都交给他,苏淮远是有大才之人,倘若天下交给他,必定能够国富民强。
苏淮远拒绝了他的提议,只说了不是自己亲手得到的,他就不能要。
他说过不会和赵承争什么,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况且就算没有和赵承许诺,他也不会要的。
他苏淮远,从来不是这种想要不劳而获的人。
赵云的打算很快传到了赵承的耳朵里,他本来稍稍压下去的嫉妒之心,彻底膨胀起来,他虽然一直跟在赵云身后征战四方,但他从小在母亲身边,被她溺爱着长大,要什么就有什么,心胸和眼界都极为狭隘。
他心里有的不是什么天下大事,也不是百姓苍生,他关心的是自己的东西会不会被别人抢走,往往很多时候,这种人会在关键时刻坏事。
这个关键时刻,并没有过太久。
赵云派人给苏淮远送了请帖,约他一起吃顿晚餐,顺便说一说他最后的决定。
这个最后的决定,刺激到了赵承,他心里也下了最后的决定,就在这个晚宴上,他将一把剑直接刺进了苏淮远的心肺之间。
当时赵云才走入厅堂,见到这一幕,直接僵在那里,苏淮远偏头朝他望去,只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不会算计我的。”
之后,苏淮远便失去了知觉。
赵云这才意识到苏淮远误会了。
他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是个陷阱。
赵云想和他解释,却根本解释不了,因为苏淮远已经死了。
苏淮远死了,这让李智也长舒一口气,没有人愿意屈居人下,更何况他被赵承诱惑,对苏淮远已经有了不满。在前方杀敌的是他,坐享其成的却是苏淮远,他全然忘记了,倘若没有苏淮远的谋划,他或许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苏淮远的死让赵方士气大振,他们要赵云下令吞掉敌方势力,但赵云却没有这么做,他最终选择了苏淮远的提议,虽然他的醒悟有点晚。
一个儿子已经死了,他总不能再杀了另一个,他已经心如死灰,根本不在乎了。
于是两方势力就以辽城为分界线,建立了各自的国家,这两个国家就是如今的大金和大周。
大周建国那一天,有个身穿白衣的女人趁着侍卫不注意,爬上了高高的城墙,在一片喜庆的红色衬托之下,纵身一跃跳下了城墙。
当时,赵云正踩着台阶朝皇位走去,忽然听到惊呼声,便回头朝外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苏画心,她见他回头,朝他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意。
赵云转身就朝她跑去,他奔赴信仰一般奔向她,然而他张开的双臂,却没有能够接住苏画心。
她落下时带起的冷风掠过他指尖,她没有马上死去,她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阿云,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一句风轻云淡的话,却让这个发鬓班白的中年人痛彻心扉。
“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想要解释,开了口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我在家等你,可是你没有回来,后来出事了,我很害怕。我怀了淮远,侥幸逃生。我差人写信给你,可是你没有来救我,你有美妻娇儿,你有权有势。”她嘴角溢出了一丝血,“我已经不在乎了,阿云,我只当自己念错了人,信错了人。但是……但是……你为什么连淮远也不放过?”
她偏过头朝站在一边的赵承看了一眼,“那是你的孩子,淮远就不是吗?”
“你怎么不去死呢?”她咯咯笑了起来,“你去死吧。”
一字一句皆诛心,赵云从不知道,原来人的心真的会有痛感,痛到呼吸都疼。
他要怎么解释?
他没有办法解释,因为她说的的确是真的,他的的确确娶了妻生了子。不管过程如何,现在死的是苏淮远,活着的是赵承,这就是结果。
“可是死多容易啊。”她伸出满是血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阿云,你要好好儿活着,你看着我。”
然后她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咬到血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活着,然后记得你曾经负了我,我咒你长命百岁,我咒你夜夜噩梦,咒你日日煎熬!我咒你父子离心,永无宁日!”
她说完,将藏在舌尖之下的毒药咬碎,就这样死在了赵云的面前。
赵云抱着苏画心,痛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登基大典终究还是草草收场,但赵云仍然还是成了大周朝的开国皇帝,他把赵承立为太子,他对他说,“你既然不惜手足相残也要爬到这个位置,那么就给你吧,赵承,做错事的人终究良心难安,难道你午夜梦回,不会被噩梦惊醒吗?你看不到淮远他来向你索命吗?”
这是赵云对赵承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搭理过他。
赵云染上了心疾,不过只有几年时间就病入膏肓。
他忽然很想再见一见苏画心,那已经成了他的心魔,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苏画心一身白衣落地的样子,他说,阿云,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怕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怕死了要喝孟婆汤,怕死了,就再不记得她了。
他懂她的怨恨,她应该恨她的。
他在她最好的年华娶了她,带给她的却是满目血腥,从不是什么幸福。
他魔障了一般开始四处找人招魂,他发榜求灵媒师,来的灵媒那么多,可全都是假的,哪一个都招不来苏画心,哪一个都是骗人的。
他渐渐病入膏肓,眼瞧着时日无多了,但他却撑着一口气不肯去死。
就这么撑着,一直撑到这一年的寒冬。
这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宫人领着一个人进了宫,他说他是真正的灵媒师,可以实现皇上的愿望。
当时,他和赵云之间隔着一道帘子,声音压得有些低沉,但嗓音听上去却很年轻。
他让赵云给苏画心写了一封信,然后将信封在了信封里,他拿着信封念了一段常人听不懂的咒语,然后将信封递给赵云让他自己打开。
宫人剪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递给他,赵云接过去,他打开那张叠好的纸。
纸上娟秀的字迹让他瞬间就湿了眼眶。
那上面其实就只写了一句话——
阿云,来见我吧,我原谅你了。
一声哽咽溢出,这个花白了头发的男人坐在病榻上,他抱着那封信嚎啕大哭,如同一个孩童一般。
那年他以为苏画心已经死了时,他没有哭。
那年他见到苏淮远,知道这么出色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时,他也没有哭。
那年他目睹了赵承杀死苏淮远时,他没有哭。
那年他登基大典,一身盛装的他跑向从高处坠落的苏画心时,他还是没有哭。
要到时光流转,一切前尘往事皆如梦境时,怅然回首,才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他抓着信,挣扎着拉下了那道帘幕,从窗户透进来的刺目雪光里,有个人站着,正面带微笑的望着他。
赵云瞬间就僵在了那里,这张脸有多少次在深夜漫上心头,每一次他都是面带微笑的说出那句诛心的话。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不会算计我的。
苏淮远,那个应该在几年前就死掉的人,却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