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这么多年,再次站在苏家大门口的时候,苏淮远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心虚,这些年,并不是一点都不曾想过家里。
但是他不敢拿拉伊族冒险,也不想再将纳兰明夜送到赵承的手里,加上他总觉得自己亏了她,就依着她在拉伊族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午夜梦回时,身侧空荡荡的,他也会想念那个慧心如兰的妻子,但到底只是想念,他不觉得自己对她有多深的感情。
此时此刻,站在家门口,苏淮远却发现,自己竟然不敢抬腿走进去。
但总不能一直站着吧。
他终于还是回了家,家里似乎还是老样子,又似乎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他发现,二十年真的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
他是在路过一棵桃树的时候看到沐慧心的,当时她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正在敲树上熟透了的夏桃。
他站着没有说话,她却已经发现了他。
隔了二十多年,她却只是微微一怔,而后冲他笑了一下,“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他应道。
她说,“这桃儿很甜,我亲手栽的桃树。”
她给他递了一颗桃子。
仿佛和很多年前的一幕重合了起来,那个时候,第一次遇见她,她给她递过来一张面饼,他伸手接过那熟透了的夏桃,心里酸的厉害。
那个时候她容颜未老,他也正当年,而今都斑白了鬓角。
他忽然觉得非常愧疚,他为了一个对她来说毫不相干的女人,这一失踪就是小半辈子。
“嗯。”他把桃子凑近嘴边咬了一口,桃子很甜,甜的他眼底发酸。
她抱着桃子往前走,他走上前与她并肩走,好一会儿她才说,“你下次要出门的话,可以和我说一声的。”
“不会再出门了。”他说,“对不起,那个时候……”
“你回来了就好。”她打断他未曾说完的话。
听他解释,为了一个女人抛家弃子吗?
她不是很想听啊。
“慧心。”他说,“对不起。”
“嗯,没关系。”她不甚在意,“回来就好。”
她没有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
倒是苏淮远自己对她说起了那些往事,说起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说起家人一般的拉伊族,说起曾经照顾他的纳兰明夜,说起被赵元成剿灭的拉伊族。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恨意。
“我要他赵氏一脉,血债血偿。”他呼吸很重,“我不会放过赵家人,我曾经不屑的那些东西,我要替我苏家讨回来。”
“你想怎么做?”沐慧心问。
“苏家现在还不够,远远不够绊倒一个国家,我要做的,就是让苏家变得强大,还要累积足够的财富,这样才能有可靠的后盾。”苏淮远曾经对自己说过,谁若是胆敢玷污那片圣地,他就算是死也要拖着那人一起下地狱。
于是他就开始了长久的谋算,御庭苏家在他的运作之下,越来越有名望,苏家累积了越来越多的金银财宝。苏淮远将这财宝全都藏进了碧波庄。
是的,就算是江湖中人也没有人知道,赫赫有名的碧波庄,其实一直都是苏家的藏宝地点。
苏淮远当然也还惦记着重新回到深宫的纳兰明夜,赵承死后,足足过了七年,有一天,赵元成忽然来找他,说是纳兰明夜难产死了。
赵承死后,纳兰明夜本应该给赵承陪葬的,但是赵元成见识过她的那种没有灵魂,极其空灵的美貌之后却动了心。
他将她圈进了后宫,自古以来,老子死了,儿子睡老子的妃子,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但是那些妃子大多是年纪小的姑娘。
纳兰明夜那个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只不过凭借拉伊族人天生的美貌,看上去并不老而已。
赵元成每次只在她那里过夜,从没有同她说过话。
他和赵承不一样,他不奢望得到她的心,他单纯只是喜欢她的身体而已。
纳兰明夜在那孩子出生之后,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一对很奇怪的手环戴在了婴儿的手臂上,然后就这么抱着那孩子没了呼吸。
赵元成试着将那对古怪的手镯取下来过,却发现怎么都取不下来。
赵元成把这件事告诉苏淮远的时候,以为他会很震怒,然而他的表情却特别平静,就好像纳兰明夜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赵元成觉得无趣,也就走了。
他不明白,早在七年之前,拉伊族人被虐杀时,纳兰明夜的心也跟着一起死掉了。她活着,但活着的不过只是一个躯体而已。
或许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但他还是对那个孩子上了心,他慢慢知道了那孩子被起了个名字叫做赵休爱,他的身份很尴尬,在宫里面,就是一个小太监都敢欺负他。
他坚韧的活了下来,他完全遗传到了拉伊族人的美貌,还有一双漆黑的双眸。
苏淮远没有伸手帮他,他想让他快点长大。变得足够的强大,然后去报拉伊族的灭族大仇!
沐慧心看着他身陷复仇的执着之中,他每一天都只忙一件事,那就是谋划复仇,很多时候她就在他面前,他都不看一眼,甚至她生病了,他都不知道。
又过了几年,气氛一直有些压抑的苏家,终于出了一桩大喜事,一对双胞胎在这一年出生在苏家。
就连苏淮远。也破天荒地的出了他的书房,去看了看那两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娃娃。
“就叫苏迟和苏蔓吧。”已经五十多岁的苏淮远说。
时间就这么往前走,邵武二十七年的五月,苏淮远给宫里那位一直被欺负的赵休爱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若有野心,就到御庭苏家来见我。
他想要扶赵休爱去夺权,赵元成却提前觉察到了苏淮远的意图,因为这些年来,赵元成一直在监视苏家,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有料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把苏家烧了个干干净净,叫赵元成觉得害怕的是,他失去了苏淮远的消息,不,应该说整个苏家,连同他那个并不怎么在意的孩子赵休爱,一起人间蒸发了。
他开始惴惴不安,他完全遗传到了他父亲的多疑,每天都怀疑苏淮远要来找他报仇,就这么慢慢的,他竟然做下了病来。
才四十多岁的人,竟然已经十分憔悴。
朝堂之上暗潮涌动,北方还有一个大金虎视眈眈,他有些抱怨太祖皇帝,为何只打一半的江山,要是赵云知道他有这个想法,大概是恨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揍他一顿。
他当然也在派人查苏家的事,那场大火起的蹊跷,可惜的是他这边的人根本什么都没有查到,就算是赵元成,也慢慢意识到,不是查不到,而是苏家让他查不到,这朝中,有人站在苏家那一边。
邵武三十三年的寒冬,赵元成五十大寿之日将近,但他已经对任何人都不能相信,甚至就连他立的太子,他都觉得是苏家派来的卧底。
所以他到最后,更改了遗诏,将继位人改成了永乐王赵元夜。
他这种多疑的性子,注定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五十大寿这一天,赵元成驾崩。
若要以为一切到此为止,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苏家的行动才刚刚开始。
在赵元成驾崩的那一晚,有个轻功极好的人潜入了宫,用强硬的手段给赵祯喂了毒,他必须好好听话,这样才能换到舒缓剧毒的解药,若是他敢乱来,解药就不会给他,他会慢慢死掉。
“现在你明白拉伊族的事了吗?”赵祯问。
苏迟听了半宿故事,此时满脑子都是故事,那些几十年前的往事,错综复杂的在她脑海中打转。
“我有点奇怪。”她说,“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有一些是我父皇还在世的时候,硬拉着我说给我听的。”他顿了顿,道,“他心里憋得慌,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吧。”
“那么朱雀楼的事情又是谁告诉你的?”苏迟想不通,不是说朱雀楼是个很神秘的组织吗,为什么赵祯会知道苏淮远的妻子沐慧心是朱雀楼的人。
“因为五年前,给我吃下剧毒的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桃花。”赵祯道,“巧的是,桃花就是朱雀楼的人。”
“你说什么?”苏迟心里一惊,她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时之间,她甚至有些头皮发麻。
桃花是朱雀楼的人,那么千寻燕呢?
千寻燕曾经和桃花是至交好友,千寻燕那妖孽的医术,来历很奇怪,只是这么多年,苏迟从未想过要去过问这件事。
能让濒死之人起死回生,这种手段,难道也是出自拉伊族?
“桃花是朱雀楼的人。”赵祯又说了一遍。
“但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没有理由告诉你这些。”苏迟道。
“当然不是她告诉我的。”赵祯道,“你以为这些年,我什么都没有做吗?身为一国之君,我真的很讨厌被人当做棋子,这些年,我披着永乐王的名头,走了很多地方,接触过很多人,当然也找到了一些线索。”
“可是五年前,桃花不是死了吗?”苏迟想要试探一下,赵祯知不知道,桃花就是岚朵这件事。
“你知道五年前她为什么死吗?”赵祯冷笑道。
“你是说,五年前桃花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给你下了毒,是你的人干的!”有一根线,终于将一些散乱的小线索给穿了起来。
五年前的武林大会,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先皇驾崩,赵祯继位,第一杀手桃花死了,桃花阁的新任阁主许碧落给她立了个衣冠冢,再然后,古成烈盗了桃花墓。
看似完全没有联系的事件,其实是被一条看不见的引线串联着。
苏迟想起来,赵祯的身边也带着几大高手,单就许今朝就不是好惹的主,也对,身为大周朝的皇帝,要找几个顶尖高手给他卖命还真的不是很难。
“而我之所以知道很多朱雀楼的事,是因为我手里有个人,就是从朱雀楼出来的。”赵祯道,“是谁我就不说了,也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桃花是朱雀楼的人,这就够了。”
“你是不是已经去过拉伊族了。”苏迟道,“毕竟你已经来这里很久了。”
“对,我的确已经找到了拉伊族。”赵祯叹了口气,“可惜那里已经荒废了,草木都长满了地面,即便是没有倒塌的房屋也破败了,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算不算是自掘坟墓?”苏迟笑了起来,“你们赵家人,还真是自作自受。”
赵祯睨了她一眼,“如果你在我父皇面前说这话,可能你现在已经死了。”
“但是……徐蓉的桢哥哥,应该不是这种人吧。”苏迟道,“这里大概没有解药了。”
“什么意思?”赵祯眉心一皱。
“如果你一早就和我说这些,或许还来得及,但是现在,解药应该已经被人拿走了。”苏迟叹道。
“谁?”赵祯问。
“杀手桃花。”苏迟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