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如霜,长夜漫漫,一顶小轿抬出了宫门,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横刀拦住了小轿。
有个黑衣卫翻出一只小令,那横在轿前的刀就收了回去。
小轿没有受任何阻拦地被抬出了宫,一阵风掠过,轿帘微微荡了荡,就露出了轿子里的一截衣摆。浅粉色,那是宫女穿的颜色。
坐在轿子里的人当然就是苏迟,她被人绑了手脚,嘴巴里也被塞了东西,她坐在轿子里,整个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样子。
苏迟表情却非常平静,就像是她已经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似得。
倒不是她有什么先见之明,而是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她现在懊恼慌乱也于事无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休爱的确是和苏蔓合作的,这一趟走下来,收获颇多,最意外的算是圆寂和玲珑竟然是父女关系。
就在苏迟想事情想的入神时,轿子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噗通一声,轿子掉在了地上,苏迟心都抖了一下。
没等苏迟细想是谁来拦轿,轿帘就被人掀开了。
就着清凌凌的月色,苏迟看清了拦轿之人,她睁大了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来拦轿的人,竟然是白清风!
白清风冲她略微点了下头,直接一剑挑来,苏迟心都提了起来,这人是什么意思?他也和苏家有勾连,还是说他是朱雀楼的人,来杀自己的?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剑堪堪贴着苏迟腰际掠过,苏迟只觉得双手一松,绑着她双手的绳子被割开了!
“走!”白清风惜字如金,他一把抓住苏迟的手臂,同时又是一道剑光,苏迟腿上的绳子也被割断了。
苏迟也顾不得细问,因为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巡城护卫的注意了,白清风倒也不是对付不了这几个小兵,只是蚂蚁多了咬死大象,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更何况,他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不干涉朝廷之事,这是数百年来,江湖和朝廷共同遵守的一条默认规则。
“你为什么要救我?”白清风带着苏迟甩开了追兵,直接推开一户人家的门藏了进去,到彻底安全了,苏迟才忍不住开口问。
“救你?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或许是来杀你的?”白清风问。
“因为要杀我的话,你不必这么麻烦啊。”苏迟耸了耸肩道,“你特地把我带到这里,总不能是想悄悄杀我,这没什么意义。”
“倒也是。”白清风笑了一下,“我也谈不上是救你,只是我这个人好奇心很重,起了疑心的事儿,不弄清楚了,始终觉得有根刺扎在心上。”
“先生想知道什么?”苏迟问。
“我说过,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白清风道,“你告诉我,说是有一年你和圆寂大师在玄阴司的时候,曾经和我有过一面之缘。我后来也的确去找过圆寂大师确认了一下,但是……我总觉得不是那一次。”
“哦?”苏迟有些意外。
“直到前些天,临安城里出了一个逍遥仙子,自称就是那位灵媒师苏迟,我才恍然明白,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了。”白清风道,“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因为我见到的不是你,是苏蔓。”
“你想知道什么?”苏迟不由得感叹,这人还真是执着,也难怪可以成为霹雳堂四大名捕之一。
“我一直在调查,十年前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清风道,“总觉得十年前那场大火很奇怪。”
“那你查到了什么?”十年前苏家发生了什么,苏迟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不过她知道的并不全,那么大的计划,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没有。”白清风很无奈,“你知道,江湖和朝廷,到底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去查?”苏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连我,身在局中,也参不透。”
“你?”白清风很是惊讶,“怎么可能!”
在白清风看来,苏迟这样聪明的人,似乎从来不会被难倒,她总能另辟蹊径找到谜题的答案。可是现在,苏迟竟然告诉他,她也参不透,这就很让人费解了。
“先生,看在你刚刚给我解围的份上,我劝你不要去查。”苏迟的目光和语气都很真诚,“因为这件事牵扯到的东西,是你想象不到的,鱼在水缸里,就以为世界就水缸那么大,它完全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江河湖海。”
白清风愣住了,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一点就破,“我明白了。”
苏家的事情牵扯出来的东西,绝对大到他无法想象,他原先以为苏家被灭的背后,有皇室的身影,但是现在看来,他想的或许还是太简单了。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顶轿子里?”苏迟不解地问。
“我也还住在群英客栈里。”白清风道。
苏迟顿时恍然大悟,她去客栈的时候,白清风一定是看到了。
“我本来还想,你要是还不出来,我就潜进去看看的。”白清风微笑道,“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出来,还是用这样的方式出来。”
“是啊,真是……”苏迟想了半天想不到合适的说辞,她哂笑了一下,没了言语。
“要我送你出城吗?”白清风倒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不用了,我还有要去的地方。”苏迟道,“对了,你见到小顾了吗?”
“他前些天回临安城了,一回来就被顾家叫了回去。”白清风答道。
苏迟略微点了下头,知道顾西臣平安无事,她就松了口气,毕竟人是跟着她走的,要是有个好歹,她还真没办法向白清风交代。
“先生,我们之前的约定怕是不成了。”苏迟道,“我不能再带着小顾了。”
“怎么?”白清风有些惊讶,“你想做什么?”
“我有必须去做的事,做成这件事,我有可能会死。”苏迟并没有隐瞒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白清风吃惊了。
“我要去把一个必须要死的人换出来。”苏迟道,“先生不必多问,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白清风沉默了好半晌,“那……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苏迟摇了摇头,“你帮不了我。”
任何人都帮不了她,能帮她的,或许只有她自己而已。
和白清风道了别,苏迟就朝着祭坛走去,苏蔓就在那里。
苏蔓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呢?大概会非常生气吧,她一定会气急败坏的,把她十年心血付之一炬,她还真不是个好姐姐。
苏迟一边走,一边想,一开始她想苏蔓,想九岁之前在苏家的日子。然后她想将她从火里抱起来的圆寂,想将她泡在药罐子里的千寻燕。后来她想那个胆小如鼠却又偏偏对古怪的事情有着浓郁兴趣的宋良辰,想在悬崖边上,死死揪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的顾西臣。
想着想着,她的唇角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看来她的前半辈子过的也还算不错,这偷来的十年,终究还是要还回去的。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晚,在南疆如镜的小湖旁,宋良辰问她,在你的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说起来,那天她好像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那时候风月正好,她心里也的确生出了几丝旖旎情愫,然而那种情绪保留的时间太短暂,穆雪柔的死将一切旖旎都拍散了。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地走到了祭坛前面,她在距离祭坛还有数十步的巷子口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看到了,那些守卫将祭坛守得严严实实。
苏迟这就有些头疼了,这么严实,她要怎么走上祭坛,并且将苏蔓换下来呢?
倒也不是没有料到,祭坛边上会有人守着,但是这么多人……就有点出乎意料了。
苏迟背靠着墙壁,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将小布囊重新翻了出来,想找找看有没有那种迷药了,但是那么长的一条台阶,那么多的守卫,要同时迷晕,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她将布囊翻了个遍,也找不出什么东西可以拿来用的。
赵休爱那条路是走不通了,苏家是不可能听她废话的,对苏家来说,她和苏蔓一起死才是最好的结果,所以她先不说她能不能找到苏家布局之人,就算找到了,对方也绝对不会按照她说的行动。
所以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去祭坛和苏蔓交换,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可能的方法。
但是这最简单的方法,却难倒了她,就在最后一步,她有一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
要止步于此吗?
苏迟苦笑了一下,她将布囊收好,她忽然有个冲动,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直接冲上去吧。
她想到这里,身体就下意识地动了起来。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苏迟吓了一跳,惊得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身后站了好几个人。
应该是她刚刚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没有留意周遭之事。
她转过身,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些人,一时之间不知要做出什么反应。
在宫里保护玲珑的圆寂大和尚,和桃花约定好一起离开的千寻燕,还有刚刚才分别的白清风,四个人有前有后地站在巷子里。
他们都在看着她,搭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是千寻燕的。
月已经西沉,这月夜再美,也总有月落天明之时。
“燕子。”苏迟喃喃唤了一声。
千寻燕冲她轻轻点了点头,“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来送送你。”
“是我把你从火里带出来来的,最后要回到火里去,还是我来送一送吧。”圆寂眼底发酸,他忽然不明白,那个时候把她从火里抱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说起来,不管是什么理由,总归我欠你。”桃花没有笑,那双桃花眼里,似乎也凝了一层忧悒之光。
“好歹相识一场。”白清风道。
苏迟眼圈蓦地一红,明明不想哭的,可是泪珠却顷刻间从眼底砸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