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哥哥死了，恨羡之的人应该更多才是，多的是人认为，是羡之克死了哥哥。
神明本就是超脱俗世的存在，竟也信这样荒诞的言论。
可那又如何呢，哥哥死了，羡之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便是旁人再看不过眼，也不敢如何。
更何况，羡之学了哥哥那么多年，哥哥的行为举止，为人处世，都已经成了羡之身上摘不下的皮囊。初时，大多人都对羡之很抵触，可时间久了，或许是从羡之的身上看到了哥哥的影子，竟也慢慢的接受了羡之，甚至是喜欢。连父君都对他另眼相看。
越是这样，羡之越恨父君。
明明，只要他多关注自己一点，也是会欣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并不差，可他的眼里始终没有，只因为他不是长子。羡之恨极了这个制度，也恨极了父君。
母后自哥哥死后，便一直一直在忆芳殿内暗自神伤，状似疯魔。父君几次前去，都被母后发疯似的赶了出来，便连父君也不去了。
慢慢的，忆芳殿虽是帝后居住之所，却如同冷宫一般无人问津，堂堂的人鱼公主，神界帝后，只沦为一个被人厌弃的疯妇。
明明是神界最中心的住所，此时与羡之那偏远的大殿，又有何区别？现如今，羡之所住之处虽偏远，却门庭若市，而这忆芳殿，却是相反的光景。
羡之再踏进这忆芳殿，只觉得恍如隔世，他印象中的大殿，总是有很多很多宫人，不似现在这般，冷冷清清。
只是轻轻的脚步声，在大殿里都显得格外刺耳，羡之慢慢的在大殿内走着，堂堂正正的走着。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命他离开。只要他不想。
他一步一步的走着，目光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扫过。若不是在这里的记忆大多都不美好，他甚至会喜欢这个宁静的地方。
在经过哥哥的寝殿的时候，羡之总算是看到了母后的身影。
母后坐在地上，背靠哥哥死去的床边，衣服有些林乱，头发也未梳洗，失去了本身的光泽，靛蓝色的眼，浑浊不堪，再无半分神采。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母后的身子动了动，本能的伸出耳朵听着，却不是用眼睛看。
羡之的手在母后的眼前晃了晃。
再看着地上满地的珍珠。
“您竟然为了哥哥，将眼睛都哭瞎了。”羡之蹲下身子，看着此时此刻的母后，她的眼眸里再体现不出对自己的嫌恶，也体现不出忧伤，似乎将泪都哭干了，也淌不出眼泪。
光听脚步声，母后并不知是谁来了，听到羡之说话，方才知晓，虽然眼睛表现不出情绪，可脸上依旧是一副厌恶的表情，她甚至往边上挪了挪，可以拉开和羡之的距离。
便是这个动作，将羡之所有的情绪都点燃了，他双手抓住母后的肩膀，将她拉进自己，母后的挣扎十分强烈，可此时的她，毫无气力，根本挣扎不开。
“把你的脏手放开。”依旧是冷漠的不能再冷漠，厌恶的不能再厌恶的语气。
“脏手。。。。哈哈哈。。。。”
羡之怒极反笑“是啊，这的确是一双脏手，你的儿子，就是我这双脏手亲手杀死的。”
“是你！是你杀了君儿！”母后反抓住羡之的肩膀，撕心裂肺的喊叫
羡之松开了母后，眼睛睁的通红，表情是说不出的伤心，可母后看不到。
哥哥不是羡之杀得，羡之说的，是自己，那个作为他们儿子存在的自己，已经被自己亲手抹杀了，可惜，在母后眼里，她的儿子只有一个。
“是啊，是我杀了他。”羡之站起身，在母后的身边走来走去，母后目不能视，只能偏着头用耳朵追寻羡之的方向。
“若你，说一句，曾经关心过我，哪怕，只是骗我的。”羡之妮妮喃喃，声音不大，却尽数被母后听到耳朵里。“在这冰冷寂静的大殿里，是否听力也好了很多？哪怕我这样的声音说话，你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吧。那我告诉你，哪怕你骗骗我，我也会心甘情愿的将元丹给哥哥，可惜你没有，哥哥是怎么死的？是因为你才死的。”
“我的母后啊，你伤心吗？难过吗？失去最在意的人的感受，痛苦吗？我可是每一天都在这种痛苦里挣扎生存啊，我每一天都在悬崖边挂着，每一次可以上岸的时候，你便一脚把我又踢下去，无论我挣扎多少次，等着我的，都是被抛弃的绝望。”
“我不会再这样绝望下去了，所以我杀了你的儿子，怎么样？你现在，也能体会到我的痛苦了吧？哥哥一向被你们捧在手心里，被所有人关心着，如今一个人在路上，大概十分的害怕吧。他那么孱弱，大概会被很多孤魂野鬼欺负吧？他该有多无助，多恐惧呀？”
“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母后捂着耳朵，不想再听见羡之说的话
可羡之用力拽开了她的手，面色平静的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的说“哥哥，在等着你呢。”
这一句，仿佛一个魔咒，母后整个人瞬间都安静下来了。
“君儿，在等我。。。。”
在情绪不受控制的时候，便是最容易被控制心神的时候，羡之的这句话，便如一道咒语。
他直起倾下的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安安静静蜷缩在地上的母后。
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你如此活在世上，不过是痛苦，哥哥那般孱弱，一人上路也是痛苦，如此相伴而行，或许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母后面色呆滞，似乎听不到羡之在说什么。
羡之深深的看了母后一眼，那眼神中还有孩子对母亲的眷恋，只消片刻，羡之缓缓的走出哥哥的寝殿，他立于忆芳殿门口的身影，竟穿过时光，与现在的身影意外的重合。
羡之帝君转身离开忆芳殿门口，一步一步的在路上走着，正如当年他最后一次见母后以后，缓缓走回自己大殿那般轻缓。
当年他去忆芳殿，没有任何人知晓，在他离开后没多久，母后便死了，父君对外宣称母后因为伤心过度，重病而亡，可羡之知道，母后是自杀的。她死时的模样，羡之永远都忘不了。
或许是因为当时母后便已经神态疯魔，她挖去了自己的双眼，扯掉了自己的头发，一丝一缕，都沾染着血肉，甚至用指甲抠毁了自己的容貌，卸去了仙根。她的浑身都被鲜血覆盖，被发现的时候，身上一件凝了一层血痂，身下还有许多已经变黑的血滩，变回鱼尾的“双腿”浸泡在血滩里。
身为人鱼公主，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神界主母的象征，可也是这个身份，造就了母后一辈子的悲剧，若不是人鱼公主，任谁生了两个孩子，无论男女，都会喜极而泣，爱护有加。
如何会被族人唾弃，被世人视为不详，便是身居帝后又如何，族人的疏远，帝君的心悸，都是伤人的毒药，即便母后曾那样的怀念自己的故乡，她也永远回不去了，如今，她是将人鱼族给予她的一切，都还了回去，哪怕丑陋不堪，这次，她也是为自己，做了选择，但她独独留下了自己的鱼尾，是否想着死后还能在那包容一切的大海里畅游呢。
羡之驻足而立，看着这在他手中掌控了不知多少年的神界，如今他是这所有的掌控者，一切的一切，都要按照他所安排的道路行走。
再无人能无视他，欺负他，孤立他，他再也不是任人宰割，任何人想要违背他的意思，都得付出代价。
“倾城。。。”羡之帝君掐住一片花叶，在手中撵成了粉末，随风而散“美丽的花，就该在完成自己被观赏的使命之后，便在最灿烂的时候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