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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仙侠奇缘 > 爱,好重:星玥传说 > 第七十三章 长相思

西方,荒漠。

南海上人站在茫茫戈壁至深之处,听着耳边鬼啸般的如哨风声。闭目感受着风沙割面如刀,却不升起结界,任凭那痛觉在细嫩的肌肤上肆意狂虐,偶尔划出一道道细小的红痕。

遽然睁眼,风沙慌乱中退却五尺,再不敢靠近他周身五尺方圆,狂呼怪啸着,却如畏怯天敌的猛兽,绕行而去,不敢稍作停留。

天渊城……当真便在这旋风之中的吗?他的眉心挑了挑,似也不能置信。

一道白色光弧亮起,从南海少年所站之处射出,直接撞向飞速狂旋着的怒风腰体。恰如一道连与地面的光桥,

……又如旋风在尿尿。

光线明灭间,那道耀目的白色尿线倒收而回,如时光倒流回放,渐收渐短,最终没入风体之中,消失不见。

旋风暴怒而不可遏,千万年来,仿佛从不曾经历过的尿痛猝然袭身,教其又惊又怒,极端不爽!

电光之间嗷呜暴吼声震天撼地,周遭地面大小石块沙砾盘旋而起,迅速升空,巨大的引力将旋起的一切物质吸入旋风体内,随即体躯暴涨,顷刻间竟涨粗涨大了一倍还余。而且旋转速度陡然间加快了数倍不止,以至于根本再难以分辨其是否正在旋转,乍看之下仿佛细密层叠的页岩,大而可畏,如擎天立地的巨人,狂怒声声,恶啸连连……

南海少年狂催内力,在昏暗几乎不能辨物的风壁内疾速飞行。

这一飞,便是数个时辰。至少他以为是数个时辰。

这目测不过数里宽的旋风,难道内部竟大到无边无际吗?正念及于此,忽觉眼前一亮,再亮,大亮!

霍!豁然开朗贯通,胸中压抑陡然消失。一片宁静祥和,周遭如此,心中亦是如此。

炽日当空,此时此刻,这少年已置身在风眼正中,脚下便是漆黑如有实质的一个巨大的圆盘,有如一张圆张巨口。少年悬空其上,直如蝼蚁。

数个时辰的飞行,其实不过只在弹指之间。而风壁之中的这一段行程,相对于某个时空而言,却并非只行过了数个时辰,其实他不知道,在这风壁之中,时光已飞逝了数百年。而这一点,连他的身体也毫无所觉。

一入再入,不过只在一瞬之间。

天渊城,果然便在这深渊之中吗?少年眉头再皱,大惑不解。以他的阅历渊识,却也只是耳闻有此传说,从不曾亲眼见过。

他抬头望天。风壁飞旋,蓝天炽日,不禁赞叹天地造化,好一个奇景洞天!

除了天渊城门人,这一世,单就外人来说,恐怕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寥寥数人得见此奇异景观罢;

而破壁硬闯进来的,唯此一人!

萧纥遇啊萧纥遇!你小子倒也藏得实在!南海上人摇头干笑,毅然决然反身而下,向着未知的黑暗投身而去。

才至地平线,他的身子将将与这如有实质的墨湖湖面相触的那一个时间点。如一只生命即将湮灭在时空长河的蜻蜓,耗尽了最后一丝可以飞行的力量,坠入湖面,频颤着翅膀,在垂死的命运中不甘挣扎。荡起微弱细小的阵阵涟漪,诠释着地心引力的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全催着内力,不过给这墨湖湖面平添了几分生气……

非门而入皆是贼!黑渊的墨湖无声斥责道。

非门而入皆是贼!他暂时停下无用的努力,飞升至湖面正上方数十丈处。默念了几遍湖面表层下凭空出现且飘浮荡漾着的一道七个白光耀耀的大字,冥思不解。

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呐!南海少年自嘲笑道。声音中颇多无奈,几多寂寥。

再次抬头望天,默然摇头,再不愿多作停留,径直飞空而上,冲向那蓝空炽日……

……

大平原西部某城。天渊城的分堂所在。

夕落无辉,夜幕初现……

天渊城分堂主楼正厅内有一桌酒席。七八人围坐畅饮正酣。正首一人怀中

(此处因违规,删减四百六十字)

下手四人赤面猩颈,酒力上头处刚要揶揄几句,忽见至下手一人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童子模样的少年。正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中作乐众人。

上首那人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这如鬼魅般凭空出现的妖异少年,着实吓了他一跳。

这人能坐得上手,自然不是寻常蠢货,只不过这一个照面,已有异觉:这少年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除了长相俊秀之外,并无出奇之处。所以……怪就怪在此处,此时出现,越不出奇带彩,越是诡异难明,甚至高深莫测。不然院内门人为何竟无察无觉?

“哪里来的野崽子!是不是活腻味了!”那人壮着胆子,厉声喝骂道。

哇呀呀!两三声怪叫,最下手几人一窜老高,见了鬼一般纷纷跳开,慌乱中急忙运功戒备。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个鬼魅一般的诡异少年。

而那祸害女子的五人,此时已放下怀中女子,摆好姿势全神戒备,哪里还有半分酒意。而那六名女子被丢在一边推到一块儿,满脸惊恐地看着擅闯恶地的小小少年。却并非因见到了鬼而心生恐惧,而是害怕;

害怕这少年会被这些凶人变成鬼……

“小兄弟!快走!”六个女子中有一个尖叫出声,声音颤抖得厉害,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气力,而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担忧。

少年微微侧面看了过来,发现这六个女子居然长得颇为相像,眉清目秀,竟如出自一家一对父母。而那唤他快走的女子,好像年龄最小,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少年只是在她们面上扫了一眼,并没有对女子们说什么,默然转过头,伸手入怀。

这一手入怀,酒徒们齐齐一耸,赤目圆睁,几乎下意识地便欲出招应对。

不料少年嫩手撤出,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密信,随意一挥,仍给了刚刚骂了他的那人,脆生生地对那人道:“你把这信交给萧纥遇,然后才可以死”

此言一出,除了接住密信的那人,其余诸徒应声仆倒,就此再没了动静。而那一个少年,依然负手而立,还站在原处。

少年再不看那人一眼,径直向着那一位唤他快走的姑娘走去。姑娘们见他走了过来,吓得挤作了一团,恐惧战兢地盯着那一双缓步迈过来的脚。而那一位年龄至小的姑娘,强撑着瑟缩着的身子,满脸惊恐地望着他的脸,一双小手紧攥在身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就这般横亘在姐姐们的面前,如一道高墙大山。

这一次,姑娘们真的见到了鬼。

而那头人……也见到了鬼。

趁其背对自己,便是偷袭的最佳时机,横竖都是一死,或可成功,许有一线生机!

侥幸心理作祟之时,其人双掌掌心已然红光泛现,电光石火间,双臂鬼魅般迅疾推出。两道红芒如剑离掌,直指丈余外的少年后胸心肺。

嗤!一声轻微的异声稍闻即没。几乎就在同时,扑嗒扑嗒两声轻物坠地之声串连而响。有那么一瞬间,那偷袭之人眸中闪过一道狂喜之色。

下一刻,是意外……

少年不见了,女子们……也不见了。而自己……正面对着少年原来站立的方向。自己推出去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双臂,不知何时竟收招而回。……或者,掉落于地。

狂喜闪逝的那一刻,那人眼中一片迷茫,木然低头,反射进瞳底的,却是脚边的一双手臂,熟悉……而又陌生。

“那双手对你没什么用处”身后传来少年冷漠的话语。

那人身躯一颤,陡然回魂。狂催体内真气,逃出,升天。没敢回头,无暇低头,甚至来不及感觉肩膀上的断肢之痛。

偷袭若是一败涂地,便是搬起了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双剑离手的刹那间,少年已把那恶徒的身子由攻击面转移到了受袭面。气刃离肩,创面已被少年止了血。一滴都没有流出来。而后少年又转过身去,继续面对着那位相对静止着的姑娘。

咝——!红刃及体的瞬间,化做两抹淡淡红烟,不一时便在少年背后三分处淡然消散,归于无有。

女子们只看见那恶人灰影一闪便不见了踪影,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你们可是一母同胞”仿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少年闲话家常般地问眼前这位年龄至小的姑娘。

“奴……奴婢们,正如……”极度的恐惧,让她的脑中无法组织言语,眼前这位少年,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才生希望,又入绝望。只怕自己姐妹几人,才下刀山又入火海,无非是被人从狗窝倒腾到猫窝里。这是惊惶中的女子们最直观的感受。

终于,恐惧战兢中的女子们再站立不住,扑扑腾腾地纷纷跌跪在了少年的面前。想要拼命大哭,却没人敢哭出声音,没人敢哀求饶命,那样只会激起兽性。没人敢理整自己被扯到不成样子的衣衫,那同样会激起兽性,尽管……这人像是一个少年。

没人敢抬头哪怕再看他一眼,跪在他脚边的小姑娘也不敢。从未经历过,也未曾见识过的今日今晚,已把她们吓破了胆。

跪在少年脚边的姑娘闭紧了眼睛,却依然能够感受得到他蹲下了身子。泪水从眼角流出,身子抖嗦得厉害,膝下的地面略有湿痕,散发出淡淡异味。

少年微微摇头苦笑,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我给这世间带来的……仅仅就是这些吗?不知怎么,他忽然发觉自己为何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为何总有女子能让自己想起……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年日无多,所以内心当中深深埋藏着的东西才会不经意间便在风吹雨蚀中渐渐显露了出来?

他弯起食指轻抬起她的下巴,却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用拇指抚去她腮边的泪水。而且是那般地自然而然。自然到仿佛……似曾相识。

枯寂的内心世界,被自己细微地震动了一下,犹如地震,只不过震源太深,震级太弱。将将能够感受得到,却是那般若有还无,仿佛是自己产生了某种幻觉。一闪即逝,难以细细品味和琢磨。

姑娘彻底绝望了,生平第二次被男人这般抬起下巴。第一次是满脸酒气的恶贼,已经死在了酒桌边。第二次便是这身上散发着某种清香的俊俏少年,不知是鬼是魔。

自己幽谷中的最后一块自留地,是在未来要献给夫君的那一分田,今晚……便要给恶兽糟蹋了。绝望的泪水,无助地流淌在脸颊上,濡湿了他的拇指。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泪水,已在不经意间,潮湿了他的心。

蓝……妹妹。

内心的呼唤,那般地轻柔。思念,是那般地深幽……

良久,他回过神来,轻声问道:“姑娘可有去处?”谨慎起见,他没有问姑娘住址,以免她多心,再吓个半死。

姑娘不敢回答,姑娘的姐姐们也不敢回答。

等了片刻,见没人动静,少年自嘲再笑,回手起身,负手于后摇头叹息道:“既如此……也罢,老夫再不必多言,只是狼群来了,尔等便自求多福罢”言罢转身迈步向大门外走去。

将将出得房门,忽听身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流云城”

妹妹脱口说出身出之地,姐姐们登时吓个半死,一个个俏脸刷白,几无半分血色!

家中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了爹娘和一个几岁大的妹妹,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

一霎时,姑娘们,面如心死。

少年负手望天。

繁星无月,夜风清凉抚面。

等了半天,却不见身后有什么动静。当即有些个不耐烦,心道:这群丫头都跪傻了吗?难不成还让老夫回去挽你们起来不成?!哪有这般愚蠢的道理!老夫杀人何曾眨过眼!

倒不知这前言和后语是如何搭上的关节,这丫头傻不傻跟杀人眨不眨眼又有个鸟毛的关系。

咳咳!

少年老气横秋地伸手捋须干咳了两声。声音脆嫩,姑娘们听入耳中,感觉怪怪,莫名的生出几分滑稽可笑之感。倒是一时把心里面的恐惧冲淡了少许。

“老夫正巧顺道”这已是他妥协的极限,忆往追今,何曾这般对人低声下气过。若果传入后辈们的耳中,老夫这张老脸可还要得要不得了?

话是这般说,可脑子里却是在骂这帮无知的臭丫头,也不知道求人叫爷爷,至少唤一句前辈,勉过人意,老夫或者便勉为其难,做个顺水人情,也可罢了。难道连老夫两个字也听不懂吗?!

小姑娘抬眼,见少年正仰首望天,一脸的不耐烦。也就那一个不耐烦的面上神情,立即打散了她内心的惧意。虽然还很怕,但直觉告诉她:他……不是坏人!若非这小前辈出手相救,只怕……只怕……

“多谢小爷救命之恩!”不知何时,那小姑娘竟已跪在了他的身后,连磕了几个响头。而她的姐姐们也终于做了回‘聪明’姑娘,呼呼拉拉一阵风儿似的连爬带跑冲上前来,也一同的跪在少年身后,千恩万谢。姑娘们别无选择,只能逼着自己相信这个顺手救下自己和姐妹们的诡谲少年。

“哼——!”少年忽地冷哼了一声:“老夫拜受不了那一个小字!”

惧意大去,姑娘家玲珑机敏的心思又重新回来,一个个赶紧跟着妹妹叫爷爷。

少年嘴角微翘,想来心中十分的受用。又冷冷地脆哼了一声,再作老气状:“既如此……,老夫便勉为其难,带捎你们这些丫头片子一程吧!”

姑娘们一张张惨白的俏容,忽然恢复了淡淡一抹血色。

黑暗中,星光下。一个如鬼似魅的少年飞在空中,身侧伴飞着一个淡淡光球,里面盛着六个女子,面目清秀,眸光盈盈,身姿绰约……

姑娘们内心欢喜,至少……这位小小的恩公爷爷,拯救了她们那一片幽谷中的自留地。这还不足已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叫这小弟弟一声爷爷吗?

一路向西五百里便是流云城。

少年飞得很慢,是在等天亮。面上的事情,他不喜悦行在暗处,总要摆在明处。所谓明人不做暗事,除非敌人在暗中,总要把他挖出来。

晨光起处,雄啼声声。飞到流云城上空的那一刻,淡金色的日光终于追上了龟速飞行的少年。当然,这龟速自然是相对于他自己而言。

姑娘们的家只是城中的一个普通富户。却因这家并无子嗣,反而生有六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而为人津津乐道,而且,还有一朵七仙女还没有长成。

都是美丽惹得祸!

惹得贼人常惦记,更何况,如今乃是乱世。明门大派又如何,只会做些表面功夫,门人天高皇帝远,为非作歹实属平常,伤天害理也在所多有。门主远在天边,而且还睁只眼闭只眼,默许纵容之意再明显不过。这便是江湖生存的潜规则,似乎这明修暗渡的路数早已摆在了桌面上,而表面功夫做得再足,也不过是些形式化的东西。然而,没有——就是邪魔外道;做了——便是天下正统。

于是乎表面功夫不再是区分正邪的那一层窗户纸,而是换成了窗玻璃。同样的龌龊事,窗内为正,窗外为邪。你若无力改变这个江湖,对不住,请把眼睛闭上,这样你便可以告诉自己——天,黑了。

少年从来就看不上那层窗户纸,并非不想要,实力不允许。狗日的江湖!正也好,邪也罢,非不豫旁人说道,实不屑为自己分辩。

我本恶,何须人前伪善!

我欲善,何忧谁人误解!

六女落地,如天女下凡。只是外挂了一个少年。而且还是个模样俊俏无比的少年。

某间房内传来凄惨而悲凉的女子哭声。仿佛她刚刚死了心上人。

结界撤去的一瞬间,女子们听见那哭声,大叫一声‘娘!’便再无旁顾,飞也似的冲向了那哭声传来的方向。

少年负手而立,摆好了最显成熟的姿势。正想着再当一番爷爷便潇洒离去,却不想脚才刚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爷爷还在,叫爷爷的人却跑没了影。

如何不教人懊丧尴尬。

莫非爷爷我竟得了失心疯,跑到这鬼地方低三下四做好人?!少年气苦,暗骂了自己几句,心道:罢了,罢了!趁四下无人,还是溜之大吉吧,免得自己这张老脸被自己丢尽了。

此回爷爷没做成,脸面上有些个挂不住,悻悻然转身,实在是心有不甘。

爷爷去……

一个‘也’字还没想出来,脚与地面似吻非吻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大喊:“爷爷!爷爷!……”

这阵爷爷叫得急,这双脚刚刚蜻蜓点水,无奈何又得吻了个实在。就这般飞走了——亏!

双脚站定,单手负后;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还要捋须……

且听身后呼呼啦啦一阵响动,用屁股看也知道涌上来一大帮子人。扑扑腾腾一阵子,再用屁股看还能看出这帮子人又跪下了。

“爷爷!别走!求求你!”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哭得急,叫得也急。而且还是有话要说的那种急迫的急。

哭是真哭,很伤心的那种。叫是真叫,很实在的那种。她——就是在叫自己爷爷!而且还是满怀感激的那种。

少年是何等人物,如何会看不出这女子面对一个十岁大点的少年这般叫爷爷,实在是真性情使然,又如何会听不出这两个字当中所充满着的真情实感。所以,他某一个瞬间的瞬间的瞬间,心,动了一下。

转过身来,动作潇洒而有那么一点点做作。他捋了一下下光滑的下巴,忽觉有些个那什么,不太自然地把那只手僵缓收回,负于身后,目光不期然地与眼前跪着的陌生女子两相对撞,虽没擦出什么火花,却也真真地让他心中生出一丝丝早已尘封在记忆至深之处的不忍。

女子生得清秀,所谓见其女知其母。除了眼睛红肿得太过厉害,一时无法觑其原貌,可两相对照,直如众女姐妹。无非,多了些许成熟的韵味和美感。那些个贼人能放过她,估摸着也算是网开一面了。

“爷爷,我家老爷重伤在床,实在起不得身,求爷爷不要怪罪!”说完这句,那女子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少年理所当然地拜受着,没有去扶,没有出言阻止。他知道,受人拜遂人愿,何必弄虚作假,刻意整那些虚不虚实不实的东西。

待她磕完了头,少年前移了一步,蹲下身子,伸手弯指,托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注目着流着泪的她的双眼,漫不经心地道:“说吧,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女子被他托住下巴,面上忽有几分羞赧之色,心下一慌,不自禁地便脱口道:“求爷爷……收了我的女儿”

“放肆!”少年霍地站起身来,大怒说道:“这天下岂不是要骂我为老不尊!”

“哼!收了你的女儿,老夫岂不是要被唾沫淹死!”这话说得实在,却也忒不实在。

只所以说实在,是因为他说的是实在话。说不实在,是因为,他长得太帅!除了年龄小了点儿。

少年负手而立,背对着跪了一地的阖府上下,显然已是动了怒气。

女子没料到这位少年爷爷竟是动了真怒,满心的罪疚,止不住地懊悔,不迭地再次磕起了响头:“求爷爷恕罪!求爷爷恕罪!……”一众女子丫环下人们也赶紧地跟着夫人磕起了响头。

“够了!”少年怒声喝止了她,不为别的,只怕她这般磕下去,别当真把她自己的小命给磕没了。

他倏然转身,怒目相向。才发现,女子的眉头已磕出了血来。

他当然知道这女子想要什么

——她只要女儿们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说吧”他平平淡淡地道,此句没头没脑,但他料定这女子是聪慧之人,自然明白自己该说什么。

女子一咬牙,大声道:“求爷爷把我女儿收入座下!”

混帐!他心里大骂道。不过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出得了口。

“这个……,只是老夫的徒孙们如今多已修行有成……”少年面露为难之色,神情当中却是自矜得紧。

“求爷爷授意让我女儿归在您徒孙的门下!”女子顺阶而下,不失时机。

少年微微点头,算是默许。女子大喜过望,这便要再磕头谢恩。“罢了!”他负手抬头望向对面屋檐瓦顶,浅浅地思索着,淡淡地道:“老夫坐上了你奉上的座位便不好下来,只能应你所求。你这爷爷不会白叫,尽管放心就是!”

女子喜极而泣,跪行到少年脚前,俯伏于地,不住地亲吻少年脚面,从此甘愿做牛做马。

“带老夫去看看那小子的伤情”少年早已察觉那人伤得不轻,只怕还会有性命之虞。所以说话间已探过他的脉息,并已止住了他渐趋恶化的伤势。余下的事,自然是要做一做表面上的功夫。但此表面非彼表面,爷爷不能白叫,可也总得让她知道,自己这几声爷爷也都落到了实处,老夫可没白受。

一番察探,少年略略运了些假功,又口述了药方。便欲行去。女子再度跪地,求着他把女儿们带走,他说不必了,我的徒孙明日便到,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从此,千墨一下子收了七个徒弟。

谈不上收,只能说是硬塞。师祖属意这事,自己也不好推脱,却不知这家用的什么法子,竟能让师祖也动了恻隐之心。她又哪里知道,人家不过是磕了几个头,叫了几声爷爷。

不过还好,这些个同龄不同龄的丫头们又乖又懂事,而且还聪明伶俐,并且极其勤奋刻苦,以至于刻苦到连自己都不免咋舌,与此同时,武功修行进境之快也让她惊叹不已,真可谓一日千里,对比自己当初也不遑多让,甚至还犹有过之。

她,……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徒弟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归根结底,一口吃不成猪头男。眼下最重要的却是要继续寻找玄冰的下落。所以她一刻也不敢松懈怠慢。

……

天渊城方面没什么反应。萧纥遇接到密信之后,依然没有对各分堂驻点有任何形式的命令和指示。

以后数日,各城中的分堂接连覆灭,只留下满院的尸体。不过短短数日,已有五座城的分堂被连根拔除。长此以往,用不了一个月,天渊城便会在江湖上消失。

而少年给萧纥遇的信,内容只有一句话:三日之后,大凤凰城城门口相见!用的是瀚海神舟的火漆压印,自然那恶魔般的少年便是南海上人那个老不死了。

萧纥遇忧心忡忡,知道是祸,终究是躲不过了。整个天渊城一门人心惶惶,已然到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地步。而门主选择隐忍,默不作声,毫不作为,也让天渊城上下心生不满,对此亦是颇有微词。

这日晚间,萧纥遇对妻子说要到城外山里去一趟,明日即回。便匆匆地去了。门主夫人忧心丈夫,不知为何他竟要去山里,以为他要去门的那一边。抱住他流着眼泪想要劝阻,却终究被他狠心推坐在了地上。

她不敢去追自己的丈夫,怕给他添心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消失在夜色中。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她独坐床头,一夜无话。因为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不敢告诉女儿,怕女儿干出什么傻事来。

总有人流泪,

不住地流泪,

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漫漫短夜,短夜漫漫。日升,再日升。

萧纥遇推门而入,妻子冲过来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又亲又吻又嘬又啄,又狠狠地把他推到床上,再次向他讨教了女儿问自己的那个难答的问题。

一番解答过后,她满含着激动的泪水,柔柔地贴伏在丈夫胸口,轻柔地抚过丈夫的鬓发,惊愕地发现,何时,丈夫的鬓角竟泛出了些许银丝。

这西山一夜,短暂的一夜,你竟……?

“让妹妹陪你去吧,好不好?”她苦苦哀求,用眼泪洗了丈夫的胸口。又用丈夫胸口上的眼泪洗了自己的头发。

“三日之后我一定会回来,再不会离开你”他轻抚着妻子光滑的臀上肌肤,不舍释手,仿佛从来,也不曾拥有过她。

“你若同去,三日之后便是我的祭日”

她知道,丈夫心意已决,再没有回圜的余地。

她赤裸着身子倚在门框上,眼望着丈夫升空而去。他鬓角的银丝如针,深深地刺穿了她的心,刺得她泪如渊泉。臀尖上似还能感受到他十指的温柔,那般的熟悉,那般的陌生……

……

大凤凰城,西城门门外。

城外广阔的空地上,一个小小少年面向西方,孤单伫立在城门口。萧纥遇与他相对而立,同样孤单,默然无语。

宇日逐星和淳于正罡立在城头,看着这一幕,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如此诡异的画面,令二人惊悚莫名。

那少年稚嫩中透着一股深邃的成熟,俊俏中透着一股悲凉的沧桑。他就是南海上人,曾经的道骨仙风。如今的稚嫩俊秀。谁人能够置信,谁人不会置疑。而那位儒雅的文士,鬓角斑白,悲伤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思念。刚毅中透着一股凄凉的决绝。

那一个神秘的天渊城城主,天渊城门派的掌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萧纥遇。此时突然现身大凤凰城,不知这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者预示着什么?或者……警示着什么?

没有前言,不搭后语,不必客套,毫无徵兆地,二人动手了。

你来我往,近身肉搏。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缤纷的气刃,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势,也没有怒喝与吼叫。只是这般地死搏。如笼中死士殊死相斗,必死其一,或者……必死其一。

城头上的人看不明白,这般打法,到底意欲何为?

一个时辰以后,城头上的人们渐渐明白过来。必死的那一个,会死得体面些。

没有人见血,没有人挂彩。只有疯狂的进攻,和滴水不漏的防守。

疯狂进攻的少年终于体力不支,一屁股跌坐在尘土窝中,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而萧纥遇却依然面不改色,迤然移步来至少年面前,慵懒蹲身。

城头上的守卫兵丁终于认为萧纥遇乃是个‘高手’,比自己也不啻。宇日逐星和淳于正罡则是真的看不明白了。直到那少年开口说话。

少年喘着粗气,抬眼看了看萧纥遇,开口说道:“老夫可以……让你活着”一句话,喘成了两截。

萧纥遇静静地看着他,默然摇了摇头。

“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又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你就死吧”少年淡淡地说了这一句,萧纥遇便倒飞了出去。径直撞向西城门。

嘭咣——!

如浮光掠影般飞射而来的萧纥遇的身子轰然撞上了两扇城门的中缝!

去势并不稍减,直接穿门而过,以比原初速度更快的速度飞向三十丈外的一幢巨大的石砌建筑。

坚固无比的巨大城门应声化为齑粉。

纵有万钧巨力并不能伤其分毫的牢不可破的大凤凰城引以为傲的乌晶城门,被一个人的身躯撞击的粉碎,如同有人用指头捅破了一个水泡泡。只不知,这算不算打脸。就像牛皮……总有吹破的那一天。

宇日逐星和淳于正罡震惊之余,首先反应了过来。转身疾飞,狂催全身内力,同时推出一道结界,在离萧纥遇身体五尺处交汇融合为一,将萧纥遇的身子纳入其内,疯狂回拉牵引光束。

此时的结界,犹如被套索套住脖颈的发了疯的野牛。根本视身后正死命拖着自己的那两个渺小的人类如无物。不过速度稍有减弱,却也不十分明显。

二人并腿如楔如橛,深深钉入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不及一瞬,地面已直没至胸口。而野牛前冲之势却依然未减弱多少。然而砰轰乱响声中,地却被划出两道深深犁沟,就如同有人挥舞着锋锐的二爪铁勾迅疾划过壮汉厚实的胸膛。而那厚实的胸口登时皮开肉绽,让人睹之脊凉。

地面被犁起两道十数丈长的深沟,呈夹角状向前延伸。至终,在结界将将便要触及建筑石墙墙壁之际,前冲之势戛然而止。

噗!噗!

两声闷响,两口鲜血,分别从宇日逐星和淳于正罡口中喷出。给这两道犁沟又缀上了两条二尺长的红色曳尾。

巨大的三层石楼内是一些当值的守城兵丁,正在其内换班休息,怕不下百人。而楼中休息的人们耳听得一声巨响,之后便是一阵惊呼喧哗嘈杂声,再后来便没了动静。惊慌失措的人们开始面面相觑,却不知楼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猜到,刚刚不知是谁,给他们捡回了一条小命。

不是宇日逐星,当然也就不可能是淳于正罡。

结界闪烁了几下,就此崩散消散,化于无形。萧纥遇的躯体缓缓而落,无声堕地,悄然无息。那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背对着宇日逐星和淳于正罡,并不顾忌或者根本不会在意他们会不会猝然暴起背后偷袭。

少年负手而立,看了一眼口中汩汩涌血奄奄一息的萧纥遇,抬头眯眼望向石楼,淡淡地道:“你可还有话要说?”

萧纥勉力抬头,双目已然神光渐逝。他吃力无比地摇了摇头,最后的神光中……充满了思念。

对某个女子的思念……

有真元从他体内溢出,如氤氲之气缭绕片刻,逐渐汇聚成团,愈汇愈浓,最终成形。

是一面精美的光影之鉴,淡金光辉为框,银辉为蒂为穗,仿佛有一个美丽的女子身形在镜面中显现那么一个瞬间,便化作淡柔如丝的缕缕光辉,就此隐没在了鉴之深处,再不曾出现。

那光影之鉴仿如通灵,兀自在他渐渐冷却了的躯体上方旋转留连。冥冥中似有阵阵哀鸣,如悲伤的女子吟唱,诉说着心中的哀思。

有心人看到,鉴之背面之内虚悬着三个忽隐还现的古朴小字,美妙中似带着深深的伤怀。

长相思……

千百后,世间传说:九天落鉴。若女子有情,得此宝鉴,每每对镜梳妆,不经意间便会流出眼泪。

若你是伤心人,当你闭目聆听,必有女子悲伤思念的歌声,仿如九幽中深深的思念,若有若无,听不真切。当你视线渐渐模糊,才发觉,心……已碎……

……

萧纥遇的身躯化作尘烟缭绕升腾。一阵清风吹过,烟雾随风飘向空中,越过大凤凰城,向西而去,渐去渐远,慢慢消散,归于无形。

那一面叫做长相思的宝鉴袅袅升空,愈升愈快,如一道逆天而上的陨星,直射向苍穹之外。

至高天穹处星光一闪即逝,

再不知宝鉴去向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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