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下午人极多,志愿者和保安在检查来往人员的健康码,门口安监处的大喇叭用多种语言反复强调一句话,“疫情防控期间,进入医院请测量体温,佩戴口罩。”
伦纳德忽然停住脚步,转头问邓队,“我记得我们局也是要戴口罩的吧。”
这不废话,谁舍得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邓队刚要笑骂,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世上哪有瞒天过海之计?停尸间的那只手,肯定是有人偷偷潜进去换了的。之前看监控的时候,录像里的人都穿着警服,而且编号也看得清清楚楚,外形特征也都对得上,他们便没有往这方面想。
可是,万一真的有那么巧呢?
他连忙从裤兜摸出手机。原本已经进入拨打页面了,看到旁边的安亦,微微侧过身子,用微信给公安局里的同事发信息。
“病者精神状况暂时还算稳定,等她伤势好转我们会将她转送到市二医院的精神科。”市二以精神科出名,本地人骂人的时候常常带上它。小护士将他们一行人带到病房前,又不放心地交代一句,“病人特殊,希望不要刺激到她。”
张扬的人缘并不是很好,高中的那个班也只有一两个好友,安亦死后,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来往。她父亲虽是无业游民,却宁愿在家斗地主,也不想来医院陪女儿。小护士并不知道太多,只是觉得这病者十分可怜,。
推开门,病房里却有一个又瘦又白的少年,看着不到一米七,正俯身将一束黄玫瑰插入床边的花瓶。
“怎么是你?”伦纳德见了,气不打一处来。这臭小子,哪里都能碰上他,真是邪门了。
邓肯他们也都进来了,看到少年,挤眉弄眼一番,方道,“上午的时候联系你作调查,你说你没空,原来是到这了啊。”确切地说,是少年很不耐烦地声明自己和死者没有联系,又以他们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嫌犯为由拒绝配合调查。
伦见一时窘迫,不过他素来脸皮厚,嗯了几声便不参与这个话题,反而以主人的口吻质问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伦纳德冷哼一声,拿出警察证,“办案调查,你给我出去。”
虽然他们两人不是很亲近,但都是同个村的,沾亲带故,过年的时候也会互相拜年拿红包,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伦见还真担心伦纳德跟他爸妈告状。他挑起眉,扬了扬下巴,一副无赖模样,“我可不出去,谁知道你会做些什么,扬扬难得睡着,别吵到她。”
众人不说话了,都拿眼睛看向安亦。
她现在是老大,要听她的。
伦见现在才看到还有个白裙子姑娘,年纪和他差不多大,戴着口罩,只露出那双灵动又有些许妩媚的狐狸眼,扎着丸子头,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清爽。
“没事,让他留下也可以。”声音又清又脆又甜,像极了新上市的香梨。
他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白裙子身材很好,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腰肢纤细,裙角处露出细细的脚踝,一看就是个美人。“漂亮姐姐都这么说了,你还要赶我出去吗?”伦见觉得安亦驳了伦纳德的面子,嘚瑟不已。
没有人理他。
伦见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略微和病床上的张扬隔开了距离,不着痕迹往安亦的方向靠,看得伦纳德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这小子,仗着自己长得不错,到处发情。
天使也是他敢肖想的?
总有一天他要狠狠地收拾伦见一顿。
安亦往后退了一步,小小的丸子扎着伦纳德的下巴,他的鼻腔中充斥着她的发香,那是一股淡淡的椰奶味,和她本人一样干净无害,让他的心跳加速了几拍。
很快,安亦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抱歉地冲伦纳德笑笑,“没事吧?”
伦纳德偏过头,闷闷地应了一声。他并不是个只看外表的人,比安亦更漂亮的女生他也接触过,可唯独安亦,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都会让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在她身上。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喜欢她。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两人身份悬殊,真的动心了,那终究只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暗恋。
病房布置得很简单,张扬静静躺在床上,睡得不是很安稳,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床边摆着一个精致的八音盒,玻璃里面一个小人儿随着音乐慢慢地转动。
伦见看见米拉苏想碰那个音乐盒,连忙出声制止,“别动,没有音乐的话,扬扬睡不着。”
盒子很新,贴在玻璃上的价格标签还没有撕下来。
“这个音乐盒,是谁买的?”邓肯和米苏拉对望一眼,心中隐隐猜测到了答案,但是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伦见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是谁买的?来的时候就看到在这了。”
“这首歌,是LaVieEnRose。”安亦的手指轻轻抚上床边的玫瑰花,花瓣上还沾着雨水,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黄晕,“花很美。”可惜是假的。
“花店的百合都卖完了,随便挑的,花语是纯洁的友谊,”伦见不自然地咳了咳,抬眸扫了安亦一眼,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又笑着道,“听你的声音有些哑,我给你倒杯热水吧。”
邓肯冷哼一声,心里满是不屑。
这个看人下碟的狗东西!
米拉苏扯了扯邓肯的衣角,怎么说人家也是特派下来的专家,受点优待怎么了?何况......天使看着也就刚成年,同龄人嘛,天使又长得好看......哪个漂亮姐姐身边没有几条舔狗了?
病房里没有热水,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催眠。
房门关上后,米苏拉期待地看着安亦,这个月吃土还是暴富,就靠她了!“Angie,快开始吧!”
指节微微一动,安亦抽出一枝,轻轻将沾在手上的水珠擦掉,“早就开始了。”
她轻轻摇晃着手里的玫瑰花,嘴角勾起一丝淡笑,眼睛注视着窗外。天灰蒙蒙的,远处的风还在锲而不舍地将乌云往这一边送。
“走吧。”
医院冷冷清清,值班室里也空无一人,门口的大喇叭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疫情防控期间,进入医院请佩戴口罩,测量体温。”
地上的几张报纸飘来飘去,邓肯拾起一张,却由已经倒闭许久的报社出版,日期上印着2118年X月X日。
正是三年之前。
雨下得很快,地上已经积着厚厚一层污水。
安亦眼也不眨地往前走,其余几人也是吃过苦的,甚至为了打捞尸块钻过下水道,经历短暂的走神后便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出大门前,邓肯迟疑地回头,又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医院。
“放心吧,这类似于3D投影,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感觉到邓肯的不安,安亦淡淡地开口安慰,“只是,如果你们不听我的指挥,对自己的精神造成不可逆的后果,我概不负责。”
在人家的地盘必须得听人家的话啊。邓肯缩了缩脖子,赶紧跟上,和米拉苏并肩走着。
街景变化得很快,明明上一秒还是在新城的商业街,下一秒就转到了老城区,天也越来越暗,几乎看不清周围的环境。昏天暗地之中,只有暴雨砸向地面的响声,偶尔路过街头巷尾,听到有老猫呜呜的叫声,吓得米拉苏静静拽住邓肯的手臂。
灯闪了一闪便再也不发光,居民楼传来整齐的叫骂声,楼下,众人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你们不用怕,在黑暗中,我们有玫瑰花。”温柔的声音在夜雨的间隙中响起,带着一丝蛊惑与安慰,“你们看,玫瑰花会发光,它会给我们指明道路。”
说着,安亦举起了玫瑰花,微弱的橘光给她的脸染上了柔和的滤镜。
伦纳德看向她清秀美好的侧脸,原本下定决心要变得冷酷的内心,此刻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已经溃不成军了。
难怪她被称为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