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玄之已经知道了。她吃了赏饭晕了过去,肚疼欲裂,幸而被云游的善渊法师碰上,为她治愈了疾病,还让她换上了干净的道袍。
那一日,天空下起了太阳雨。善渊法师马上就要启程,他有些不舍地望着玄之,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送。
玄之就站在柴房外的空地上呆呆地望着他。善渊法师见她一动不动,边重新上前同她说道:“贫道见你面相,知你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你可记得你父母?他们是否健在?”
玄之愣在原地,那一病之后,之前的事情她通通想不起来了。
望着她脏兮兮的脸蛋,矮矮的个子,瘦瘦弱弱的四肢,颤颤巍巍地晃动着的身子,善渊法师苍老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同情。善渊法师叹了一口气,他的心里动了一个念头。他苍老的面庞上勾画起一个善意的笑容,用和蔼的语气问道:“你可愿意随贫道回武当山修行?只是,观中暂无女弟子,你可能必须女扮男装才能艰难度过此生,你当真愿意吗?”
玄之这次听懂了,不知是不是前世的缘分,在乱世中,她依旧无比地相信眼前的老人。雨渐渐地笑了,一束光芒直直地打在玄之的脸上,玄之笑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善渊法师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脏兮兮的孩子便知道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便将她带回了道观。
“你的法名叫玄之,是一个男孩儿。”善渊法师牵着她的手,温和地嘱咐道。
此后,在善渊法师的庇佑下,玄之度过了安稳的十年。这十年里没有腥风血雨,没有尔虞我诈,有的只是道观里的清香和法师的布道,每一天都很安稳。
玄之站起来望着窗外叹了一口气。夏云生看见玄之久久没有回应,心里甚是羞愧,他跪着朝玄之移动的方向作揖,却被玄之制止了。
玄之眉毛平和,眼睛里都是释然,她浅浅一笑:“都过去了。”随之,又望向月光,听见石屹灵的马蹄声鸣,便告诉夏云生:“子时,快到了。”
夏云生点了点头。“砰,砰,砰”房门被敲了三下,房间里的空气紧张了起来,连周围的木质家具好像都在屏住呼吸。夏云生站起来,愧疚地对玄之作了个揖:“拜托了,此番,拜托了。”
玄之知晓刚刚的一席话,云生说完后必定会对她产生担忧,可除了她以外,他又无人可以帮助他。她走了上前,握住云生的手,她一脸认真地同他说道:“你放心,一码归一码,既往不咎,你的尸体和死因,我定会助石寺丞全力以赴。”
夏云生感激地作了个揖:“云生在此谢过大师。”
玄之点了点头,夏云生便隐身了起来。
玄之缓缓地走过去,一开门便发现石屹灵带着一行官兵和两名女子站在门外。石屹灵举手示意官兵止步不前,却带着两名女子走了进来。
带着面纱的女子和玄之已是熟人,仅凭一双眼眸,她便认出,是夏思来了。只见夏思来缓缓地解下面纱,她看玄之的眼神十分躲闪,而玄之却定定地站在不远处,抬头挺胸、身子挺拔地看着这位曾经两次想伤害自己性命的女子。
已是物是人非了。玄之暗暗地想到。
夏思来的眉毛轻挑,眼底下都是淤青,想来这些时日她深陷“杀弟”的传闻之中,日子并不好过。她的面颊有些过敏般的发红,嘴唇还有些干裂,终究是思虑过重结下的因果。夏思来用绑着红绳的左手轻轻地抹了抹额头的碎发便没有再说话。她入屋后,只是静静地坐在其中一条板凳上。
而旁边的妇人身材臃肿,有着盘子一般的大脸。她天庭低窄、鼻梁起节、大颧骨而且下巴宽厚,一眼望去,便是所谓的“凶相”。这妇人想来便是夏母了,她一进屋,嘴巴就没有停过,她对玄之说道:“大师,听闻您是赫赫有名的善渊法师的关门弟子,想必一定法力出众。”
玄之饮下茶没有再说话。
夏母一边指着夏思来骂骂咧咧的,一边坐在夏思来身旁自顾自地喝着茶说道:“大师,我跟你说。我儿子一定是被这个小贱蹄子害死的!哪怕不是她害死的,也一定是克死的!我跟你说,花朝三年,都城大乱,我被太子殿下的征为炊妇,多次叮嘱她要照顾好弟弟,谁知,待我归来。我那可怜的儿子云生竟然沦落到伺候村里的老太婆苟且偷生,而她呢!这个小贱蹄子,竟然自己去了高郡王建的红颜阁!我回来去找她,发现她在那里穿着锦衣罗缎,头上戴着宝玉金钗,耳上坠着宝石绿翠,颈上挂着大大的金项链,十个指头都挂满了翡翠戒指和金戒指!那年,她才十岁啊!她就抛弃弟弟,去享所谓的荣华富贵!我想接她回来,谁知,她竟说,日后没她这个女儿便好!大师,你说说这样的女子是不是刑父克母?也是,不是因为她这个小妮子,她父亲也不会抛弃我,让我独自抚养两个孩子艰难度日!”
“母亲,我每个月都给您不少的银两和首饰,您也都收下了……”夏思来终于想着为自己辩解了,可是很快就被夏母的一声“呸”终止了。夏思来的眉目低垂,脸上尽是被人伤害过后的寒凉,她右边嘴角上扬,为自己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她清秀的脸上此时却挣扎得面目全非,五官拧作一团。
而夏母的讨伐并未因此而中止,她指着夏思来继续说道:“你给的钱,我都不稀罕用!迎来送客的,挣得是什么钱?啊!再说,你本来就应该孝敬我的!我把你养的那么大!这些不都是应该的嘛!”
角落里,夏云生躲着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很快就停止了,但还是被灵敏的玄之捕捉到了。
石屹灵站累了,他感觉脑袋有点疼,便坐在了玄之身旁。玄之清晰地听见了石屹灵轻微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