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里,我舍得花点很长的时间和宿舍姐妹们聊课程,聊毕业后,聊将来。在大二暑期快要到时,我成功把她们劝服,结成队伍,跟我一起去自习室占座位复习功课。
因此,那年暑期前的答卷,宿舍姐妹们说她们做的前所未有的从容。那年,大家的成绩都有前所未有的进步。
为了奖赏自己,几个女孩子热血沸腾,最后决定:暑假离开前,姐妹们一起去洛阳伏牛山附近一处采摘园去采摘桃子。
那是洛阳最大的一处采摘园,门票每人20,但园内的桃子可以敞开了吃,离园时 还可以带走5斤现摘鲜桃。
那个桃山,放眼望去,绿叶红点,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
蜿蜒的山脉上,种的全是虽然个头儿不算高大,却硕果累累的桃树。
密密麻麻、粉粉嫩嫩的果实,每一片区域,都有不同的品种。
裹着一圈毛茬儿的绒绒毛桃,香气袭人的黄油桃,红的可爱的杏桃,如花环、似南瓜一般的小蟠桃,粉红粉红的星桃…
每一种桃子,都盘踞了一大片的山坡。放眼望去,各类品种,此起彼伏。
夏日的阳光从桃树枝丫缝隙里射入,打落在地面上,碎散成一地亮亮的光斑。
蝴蝶、蜜蜂还有七星瓢虫,各色暖日的小动物趴在桃子上偷偷亲吻,调皮地吸吮甜蜜的汁水。
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这么多果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
允许带5斤出园,宿舍姐妹们都提前准备了塑料袋儿。
为了去寻那最大最甜最红的桃儿,我在林中穿梭,和大家早已走散,不知不觉一人走到了不知哪一坡,桃林最深处。
桃树看似稠密,但隔一块区域,都会有一个水池环着一个水龙头。
水龙头下是一米见方的水泥池子,供夏日来园采摘的朋友们及时清洗果子。
水池旁堆着一颗颗被游客们丢弃的桃子。
有的是被虫子钻过。有的着实是被哪个挑剔的大圣咬掉了一口两口而已。
望着一地残桃,突然泛起一丝丝心疼。
那个瞬间,我开始细数:这一生,我吃过多少果子呢?
和果子有关的记忆,最早是五岁。夏日暴雨,淮河水位暴涨,发黄的浊水从上游汇集,瓜农的瓜地被冲了个干净。西瓜、南瓜、树枝丫都被黄浪的大水一起卷下。
那个时候,我和好多孩子一样,只需要站在河岸上,拿着根竹竿拨弄,就能从泛黄的河面把漂流的西瓜捞到岸边来。
那个时候,小小的我抠着烂在地上的西瓜瓤,放到嘴巴里吧唧。那个时候,觉得西瓜很甜。比起吃不起菜的姥姥配粥调味用的白糖都要甜。
再大点儿的记忆,就是羡慕地看着别人家墙壁上爬出来的葡萄藤,跟着别的孩子一起作案,成功偷摘到一串紫色的葡萄,分到了其中的四颗。
将葡萄放入嘴里的瞬间,牙齿擦破葡萄皮的瞬间,一股酸甜香软刺激着舌尖,芬芳的汁水在口中打转。虽然那次把经过姥姥裁剪改良的、表姐送我的夏衣给划破了个大口子,也觉得值了。
再后来的记忆,有个叫母亲的人来探望姥姥,一个红色塑料袋里装了5个圆圆硬硬的果子。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哦,还有一种长着亮晶晶的皮儿,内里白白瓤的果子叫苹果,比葡萄大很多,也比葡萄要甜很多。
再后来,有个唤表姨的亲戚来探望姥姥,给姥姥带了一串香蕉。
那是我第一次吃香蕉,当时我就想: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这么香软好吃的东西呢。香蕉,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
再后来呢?姥姥开始缩衣节食地供我上学了。
透过桃林,目光放空,我仿佛看到当年放学的路上,那个弯腰捡甘蔗渣儿的女孩儿。那个时候,我上小学。为了凑我的学费,外婆把田间捡稻穗麦穗积攒的粮食全卖了。
仅留了一筐生了小面牛子的白面。那个时候上下学吃的一直都是姥姥用面糊做的面汁,再加点糖或者伴点辣椒面。那个东西不挨饿,上几次厕所就全没了。
那天放学,我饿急了,头晕眼花。空空的胃里只有胃酸在里面翻滚叫嚣。我手脚乏力,双腿跟着颤抖,眼睛上空都是像星星一样晃动的光点。
那个时候,我走不动了。
胃里泛着的酸水在里面搅啊搅。我按着胃,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就那么走着挨着,突然,看见前面,地上是一片白白的甘蔗渣。
那个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看四周无人,我默默蹲下,快速捡起地上别人咀嚼过的甘蔗渣,放在嘴里,开始咀嚼。
我嚼啊嚼,甜甜的汁水落入腹中,胃立马不再抽搐。
那个时候,突然觉得,甘蔗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
看,虽然,被人咀嚼过,但它却还能依旧是甜甜的。
我在一棵满是粉桃的树下,那个画面:瘦弱的女孩儿,蹲在四下无人的路边,惊惶地咀嚼甘蔗渣。仿佛电影画面,清晰挂在我眼前。
突然,一声“咔嚓”作响,画面仿佛被人瞬间抽走,我也跟着恍然醒来。
我慌忙抹了一把眼角的咸水,抬头对天,眨巴了眨巴眼。等觉得不再狼狈,我才扭头。
不远处,我身侧,是那个倾长的人影。
望到他,那一刻,我惊喜地迈开步伐。避过掉落在地面上的桃子,我雀跃地迈开步子向他走去。
我边走边开心唤道:“华铭!你怎么也来了?简直是太巧了!”
他一身银灰衬衣,像根银色的肃柱,静静伫立在疏影下,一动不动。
直到我到他跟前,他才望着我说: “嗯,刘子君,是好巧。”
不见他伸手,我自己伸开胳膊,准备撞入他怀里。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动作,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
是的,没错,我到他跟前,他却后退了两步….
那一刻,我脑子和脸突然一起白掉了。
望着他像梨花一样淡白的脸,和初五那几天的温柔截然不同的严肃感,我突然空了,懵了,脚步沉重到再也拔不起来。
心里像被什么狠狠地戳着。
我尽力朝他努力微笑。我不确定,放轻了声调,颤抖问他:“华铭,你这是怎么了?你、你这是在躲我吗?”
他没摇头,也没有点头,就那么复杂地看着我。
我那一刻有些慌乱,追问到:“华铭,我、我们有6个月没见了。这6个月,我每天都想给你打电话,可都不敢去打扰你。你也怕打扰我吗?”
他摇摇头,声音突然很低,“不是,改天再和你说,你快走吧。”
“走?为什么?你怎么啦?”
他眼睛里的情绪我一点都分辨不出来,又是一阵窸窣声,只听他最后叹了一口气。他说:“宝珠,出来吧。”
“宝珠?”我愕然扭头。
身后十几米,一片桃荫里,钻出个人影。
她身材高挑曼妙,就像来时路边无骨的垂柳般婀娜,一顶遮阳帽下只能看见红艳的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