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副本中的困境,自然不会是只针对樱国人的。
龙子炎跑路的原因很简单。时间毕竟有限,他也懒得提醒那两个吵架正酣的家伙。
总之他就那么孤身走暗巷……啊呸,孤身进山洞,并在将第一个石雕看成一只眼睛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
眼睛静静地凝视他。
龙子炎沉默了片刻。
弹幕都惊了。因为从他找准那个角度开始,直播间的视角就变得非常恶意,那隐形的摄像头根本就在龙子炎背后拉出好一段儿距离,并且角度低得离谱,导致整个画面的透视比例都怪极了。
就像所有的观众都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远远地看着自己不理解的眼睛。而天选者像一个保护着观众的大哥哥挡在他们与眼睛之间——纵然如此,因为比例的原因,少年看起来也非常瘦小。
这让他显得像一只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想挡住一辆战车的螳螂,荒唐可笑。
而屏幕之中,眼睛占据视野。
眼睛注视着每一个观测它的人。
无论是屏幕里故事中的人,还是屏幕外看故事的人。
龙子炎与眼睛对视片刻。刚开始他的瞳孔是放大的,连姿势也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他甚至冲眼睛笑了笑,没再仔细看,就转向了下一个石雕。
不知是不是为了节约成本,或者只是人的心理作用,山洞中的第一个石雕确实让人感觉内有玄机,后边几个感觉就弱化了许多。
当然非要过度解读,还是能解读出个四五六的。比如阅读理解说院子里有两棵枣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让你赏析这个句子为啥要这么写,你就是再不济也得给它憋出两行来,总不能留空吧。
而风景区的景点多半如此。不是仙翁扶杖就是仙女散花,不是玉帝拄笔就是美猴偷桃。
仿佛不把它附会成个吉利的形状来,都对不起你买的那张票和你挤的那些人,还有你排的那些队以及你爸让你在一切带字儿的牌子前边拍下的毫无灵魂的丑照。
景点需要包装,至于大家看不看得懂,其实并不重要,打卡拍照发朋友圈就够了。
因而龙子炎在后边的这些个石雕上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大概观察了一下并不能组成什么图案,他就跑了。
他一路走马观花毫不犹豫,就像一个无情的打卡机器,根本没有继续研究的想法。那个样子不像是在副本里步步为营,反而像他最初在动物园里为了尽快通关结束极端天气而横冲直撞的样子。
想必现在如果脚下有块香蕉皮,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踩上去,前进,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这就是强者的速度?”有人惊道。
这当然不是。反正龙子炎现在也不会回复他自己跑这么快的原因。
之前在无市殡仪馆那个副本中,他试着向外传递信息,是因为那毕竟是个单人副本。
现在放着三个樱国人在这里,想必对方也能通过他们的直播间获取到他的信息,龙子炎可就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由此,大概走了二十分钟左右,龙子炎便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石雕。
他转到对应的位置,发现其仍然是呈现出那个熟悉的图案。
只是这次的射灯颜色有些改变。
“不是,这就记住了吗?太猛了吧。”
“这个程度在龙国算是正常水平其实,”转播间里,有见多识广的观众感叹地说,“记得以前吗,龙国留学生出来考托福和SAT满分的比比皆是。后来考试被龙国屠榜了,主办方顶不住,针对那边考区增加了难度,又把对樱国和泡菜国的口语要求降低了一点,这才显得公平一点。”
此一时彼一时,换成以前很多人都会觉得龙国人只是会考试,结果现在龙国在规则怪谈里杀穿,友邦想复刻成功失败,这才发现,哪怕他们不耻下问,他们先前看不起的那所谓的应试能力,也不是之前想的那样好培养的。
如果七岁敢在社区里摆摊卖柠檬水是一种能力,难道七岁学完两位数的加减法就不是?
如果十七岁敢在所有人面前当众发言侃侃而谈是一种能力,难道十七岁能一天做完十张卷子就不是?
无非是看制定标准者的想法如何罢了。世界上并没有哪种能力是无用的。
这种没营养的感叹在龙芯那边是一点水花都激不起。
“灯光的颜色不一样,”龙芯之中,有人说道,“之前那个是白的,现在看起来是粉色的。除此之外,目前直播中能看到的后续三个石雕的形状完全一致,只是灯光的颜色全部发生了改变。”
“这招玩儿得真阴。就像用红笔写出‘蓝’字,又用蓝笔写出‘红’字问别人这俩是什么字一样,这个副本充满了诸如此类看似无意实则恶意的诱导。”
“幸好他记得。”
“话说对其他石雕的建模出来了吗?”
“出来了。当前猜想是从进入瞑幽洞开始,每42个石雕为一组。从第43个开始重复。至于形状,和预想的一致,只有第一个在旋转后会明确形成眼睛的图形,其他的建模之后无论如何旋转,暂时都无法与已知的形状形成那么高的拟合度。”
“还不确定,不过如果没猜错的话,所有的石雕的重点大概就是那只眼睛。那个拟合出眼睛图案的目视高度也不是随便设置的……我看程序组那边刚刚传回来的报告,小龙屈膝之后形成的目视高度,与这个副本中已知身高最低的天选者的目视高度完全一致。它像那个在404病房门后的亚克力框,其实只要你多花点时间,总会发现端倪。山本英机只是跑太快了。”
“石井四郎速度居然没比小龙慢太多。话说这人学什么的?很细致。”
“生物学与医学,专攻的方面是微生物,很严谨的一个人。他只是进来得晚,但是像小龙一样很快就调查出来只有第一个石雕有问题,后边的部分也没太浪费时间。他现在已经在往前走到第十个石雕了……唔?!”
观察着樱国天选者石井四郎的参谋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石井四郎的直播间,背后也传来了脚步声。
但那位参谋总感觉哪里不对。过了三秒他才意识到,那脚步声与房间最前头大屏幕上龙国直播间中,龙子炎的脚步声是一致的。
那不是42个石雕一组,那是总共就只有42个石雕,后边就是循环的路了。这个山洞里的路是一个环形,龙子炎走的是他已经走过的地方。
这个山洞……没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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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脚步声的瞬间,石井四郎已经飞奔起来。
他虽然进来的时间要晚一些,倒也没有错过门口的木牌。
“如果同伴明明走得比你快,又出现在你身后叫你,不要理他们,快速的远离当前位置。”
显然,他背后的东西并不是人类。
樱国神道教有八百万神明的传说,信奉万物皆有灵,要敬畏一切,这让石井四郎完全想歪了。
他背后汗毛根根直立,心道难道那眼睛是什么神像?他是否对神像过于不敬了?他是不是会受到什么惩罚?
不过这种突然爆发的速度毕竟难以为继,他跑了一分多钟就不得不慢下来喘口气歇一会儿。
这该死的地图写明了全程走完要六个小时,却不给人留下任何的补给品,连瓶水都没有,实在太不人性了。
好在那大概只是神明略施小惩,那脚步声并没有跟上来。
感觉干渴的石井四郎还是加快了前进的速度,连石雕也只敢扫一眼就走。如果那真的是神明,这样把他赶走,显然他不应该在这里留太长时间。
他尽量地快步走着,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前边传来的声音。
后边的不是人,前边的应该没问题才对。
侧耳细听,那声音还在说话,音色有几分耳熟!
石井四郎之前听到这俩声音还觉得烦得很,现在却是如闻天籁,当时就往上冲!
老乡,是我啊,我是石井四郎!
“山本君,悠仁君!”石井四郎喊道,声音中难掩兴奋之情。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话都还没说出口,才开始跑两步,前边的说话声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跑步声。
那两人显然正在飞快地逃离他。
石井四郎大喊:“别走啊,我是石井!刚刚进来的石井!”
他越喊,前头那俩跑得越快,脚步声如擂鼓。
山本英机腿都快跑出残影了,对悠仁道:“你看,居然有东西伪装成石井君了。”
“是啊。”悠仁道。
“也不知道真正的石井君怎么样了,真是令人担心啊。”
“真是令人担心啊。”悠仁道。
石井四郎:“……”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问我一些问题来互相确认不是吗,别跑啊!”石井四郎绝望地叫道。
后有追兵,前边的队友——比他早进来的队友,比他知道得更多的队友却这样对他弃而不顾,这种事让石井四郎的心都凉了。
“如果你真的是我们的同伴,应该会知道有能读心的鬼怪才是啊。”山本英机叫道。
石井四郎:“……”
樱国传说里还真的有。
但他不是啊,他真的不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是活人。
为什么不理他?为什么不信他?为什么相信有可能是假话的规则,也不愿给他机会分辩?
大概是那俩体力比他好一点,也可能是因为石井四郎心冷了,他逐渐被甩在后边,再也听不到那两个人的声音。
跑得喘不过气的的石井四郎不得不坐下来暂且休息。他感觉很渴,也很累,还感觉很憋屈。
真没意思啊,这就是所谓的同胞吗。
哪怕给他一个机会,他都能证明自己的,可是他们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又或许他们听出来了自己的焦急,或许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身后跟着怪物,所以才要跑得那么快。
他是不是石井四郎都不重要了。留在后边的人活该被鬼怪吃掉。石井四郎就像樱国一样,是被落下的人,是倒霉的牺牲品,是被弃掉的那个卒子。
为了活下去,那两人决定放弃他。
那一刻杀机真切地涌上石井四郎心头。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握紧了拳头。
可他感觉自己还没有坐多久,后边那脚步声就如附骨之蛆一般跟了上来。
听起来比上一次它跟上石井四郎的时候,还要快上几分,能听出其中的急促之意。
“您是来惩罚我的不敬吗?”石井四郎问道。
没有回应,脚步声只是越来越近。
石井四郎横下心来。
“如果今天樱国要亡在这里,我也没什么好说。”
“但如果只是樱国亡在这里,我想,并不足以平息您的愤怒。”
樱国四岛,同气连枝。
“不如让更多人感受您的怒火吧。”石井四郎说。他已经站了起来,重新向着前边走去。仇恨与愤怒让他的步伐甚至比起之前求生的时候更为坚定。
要死,就一起死。
他不知道的是,他慷慨激昂甚至带着悲愤的发言,让外边无数双开着樱国与龙国直播间的人发出了一连串的省略号。
可能是在他进来之前看过其他国家的直播间,所以石井四郎知道不能回头,也可能只是单纯出于对他想象中鬼神的敬意,让他没有回头。
不然如果他回头看一看,就会发现后边……二十米不到的距离,跟着的是一脸无辜的龙子炎。
不是眼睛神明,也不是化形怪物。
所有在场的观众都可以作证,就是在山洞的跑道里与石井四郎等人作着追及运动的……龙子炎本人。
他的策略与石井四郎完全不一样。
碰上石井四郎之后,龙子炎没有跑起来,只是任由对方一溜烟跑了。等他跑没影之后,龙子炎略加了一点速,变成快走,正好在石井四郎力竭休息之后又追上了他。
可他并没有像石井四郎喊山本英机一样叫破自己的身份,而是就那样默然地走着,任凭石井四郎自己吓自己。
聚光灯下,少年抱着手臂不远不近地缀在石井四郎的身后。猎物面上带着惶然、不甘、痛苦,以及一眼能看出的狠辣。
而猎人全不在意。他的目光甚至没专注地放在石井四郎身上。
——这个区域存在的意义与规则和他想的没什么区别,那么,出口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