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把铁柱那小子关着也没用啊。”
“是啊,鬼根本就没跑,昨天四妹我还见到的呢,一顿能吃两个饼子,现在一转眼就病了,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鬼真的能被饿跑吗?你赶条狗还得打两下不是?再说了你饿个鬼有啥用啊?鬼怕饿吗?你想啊,适年过节拜祭不都是点香烛吗?鬼本来就不吃寻常饭菜吧?”
“我也觉得。要是我,一顿不吃虽然饿不死,也会饿得烧心啊,这玩意还能跑出去害人,看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鬼啊。”
“那话怎么说来着?非常期时……手段也要非常……非常狠才行!看着吧!不狠一点,迟早叫这小子把整个小井镇都拉下水啊!”
在这些讨论着的人之中,有几个看起来格外愤怒的,那是病人们的家人。
这也很好理解,本来以为把人给关起来病人就会好吧,结果不但没有好,还有新的人得上怪病了。来来去去的这谁顶得住啊?
这次方叔都没说什么,大伙儿自己就找了人去西边破屋里把王铁柱提了过来。
饿了一晚上,这人看起来也蔫蔫的,可听到这些人要对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就立刻瞪大眼睛。
“你们怎么打人!干嘛要打我!我都说了不是我!”
一个年纪挺大的大娘对他道:“铁柱,你别总想着自己怕疼,男子汉要多忍一忍。你想你多年轻,这辈子可不能叫这个鬼给害了啊。你想想,要是不把你身上的鬼给打走,以后大家说起你来都是‘那个鬼上身的’,你可怎么讨媳妇、怎么生娃娃呢?”
这话大概是刺痛了铁柱的心,他一愣一愣的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就在这短短的数分钟里,已有人拿来麻绳将他捆住。
铁柱看向身上的绳子,绑他的人便道:“这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大家好。”
众人商讨了一番,便挑出一人来行刑。那人龙子炎也见过,一手鞭子曾经把他儿子从东赶到西,又从西赶到东,虎虎生风十分威猛。
此刻便交由他拿着他最习惯的鞭子来动手。这人扬起鞭子,狠狠地打在铁柱身上。
如果有人在公园里听到过大爷抽陀螺,就会知道那声音有多大多吓人。此刻鞭子落在的不是木质陀螺上,而是落在人身上,一鞭下去就是皮开肉绽。
龙子炎垂下眼睛,默默捏紧拳头。他仍然感觉那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心中有些烦躁,前头铁柱嚎叫的声音更是加重了这种烦闷之意。
然而他有所不知的是,在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成而烦躁郁闷的时候,其他副本中的天选者却恨不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没管过这摊子闲事,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参与过。
火岛的天选者即是如此。
他想到了凶手与鬼魂不会只有一个人,却没想到事情变严重后镇民会决定对那个被查出来的人动用私刑,更没有想到……那个人在受刑的时候会喊出天选者的名字。
“你不是说好了要还我清白的吗!你说过你知道我是无辜的!你相信我是无辜的!”
天选者脸色难看极了。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他只是说他会去调查!
现在他真的相信这人是被魔鬼上身了,为什么满口谎言?
但是其他听到的人却不会这么想。
“你知道他是无辜的?你怎么知道?你说这话,要是他有问题你敢负责吗?”
“真要知道为什么不昨天就当场说出来?再说了,这小子要是无辜的,那被魔鬼附身的人在哪儿呢?”
“嘿,”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好像想到了什么,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天选者,“等等,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要说什么快说啊?!”
小伙子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比如一个人说他儿子偷了他的钱,其他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事,怎么就能说出他是无辜的这句话?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你他娘的能不能有一次把话直接说完?”
“除非你就是那个偷钱的人,”小伙子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你跟他说知道他是无辜的,那要么,你和他就是同伙,要么,你就是那个被魔鬼附身的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从天选者身边向后退了好几步。
“我?怎么可能是我?”天选者急道,“你们想一想,如果我真的是被魔鬼附身了,我为什么要洗白他的冤屈?我直接让他被你们误会到死,我自己不就安全了吗?”
“那谁知道呢?魔鬼想的和普通人想的又不一样。而且如果不是他说出来,我们谁知道你跟他说过的事?”
“还真别说,这小子这几天就鬼鬼祟祟的,我也注意他好几天了。要说他是被魔鬼附身的人,我第一个信。”一个人说。
“对对对,”那个头天还溜号去上茅坑的人道,“他昨天还来帮我看了好长时间的门!他说他是回家的路上顺路,其实他家根本就不在那边!而且那是干活儿的时间,大家伙儿都在忙,他溜达来溜达去的是不是不安好心?”
一言一语顷刻就要将他证死,天选者浑身发凉。
群情激愤之中,乡绅终于发了话。
“那就一起打吧,把身上的鬼打跑就没事了。”
“这根本就只是屈打成招啊!”天选者喊道,“滥用私刑怎么可能得到真相?有毒的种子怎么可能结出无害的果实?”
这是法律上的一个概念,通常称为毒树之果理论。意指如果证据的来源是受到污染的,那么证据本身也不该被取信与采纳,哪怕它看起来很重要。
镇民们闻言面面相觑,不但没有退后,反而向天选者逼近了几步。
天选者一怔,脸色变得煞白。
人无法长久地装成自己本不应是的样子。就算能伪装,气质、习惯、见识、思想都会让你在不经意的时候就露出马脚——尤其是情绪激动的时候。
他意识到他情急之下已经犯了个极大的错误。那些高级又艰深的词汇根本就不在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的辞典里面。不,这些人之中可能绝大多数连辞典是什么不知道。
但说出来的话是不可能被撤回的,数百双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
如果天选者的身份是乡绅,那么他说出这话就情有可原。但天选者原本应该是与他们一样的普通人。
“魔鬼在说话。”
“魔鬼在用我们听不懂的咒语蛊惑人心。”
“他是魔鬼,魔鬼一定就在他身上!或者他就是魔鬼的化身!”
天选者咬紧了牙关,眼神从所有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心头浮现出一种可笑又可悲的荒谬感。
这时他的目光找到了站在人群后方的他的“家人”。
天选者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做到100%的努力去干活,但过了这么久就连直播间观众都发现了,虽然生活很苦,也还是有人不努力,就像那几个去看管嫌疑人的镇民一样。其实天选者无论如何总比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汉要好。
但这一刻,他的“家人”,看向他的表情,与其他镇民也没有太多区别。如果要找出其中细微的不同,就是其中的恐惧更多一些。
就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曾与魔鬼同住。
天选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