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炎没有去管这些观众，他甚至没有向老爷爷解释半句话，自己弄了点吃的，烧了水洗了澡，然后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睡过了一整个白天。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床旁边站着一个人影。
他好悬没被这个人吓得背过气去，差点伸出手哐哐给对方两拳，所幸理智回笼很快，及时收住了。对方那身板看起来可吃不了谁两拳。
那是个女孩子，十三四岁，瘦弱，不健康，但眉清目秀。看到她的第一刻，很多人不问也知道这是谁的孩子。
周家的妮妮说：“你终于醒了。”
龙子炎点点头：“你在这看了我多久？”
妮妮说：“也不多久。”
龙子炎心想不多久那是多久……想想自己睡觉的时候这女孩跟个鬼一样在床头杵着多少有点吓人。
老爷爷就这么把她放进来了，真的是离大谱。
他高声喊了两声“爷爷”，没人回应。妮妮说：“龙爷爷出去种地了，我自己进来的。”
小井镇的人确实也没什么锁门的习惯，因为没什么可偷盗的资源。
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面，妮妮对他说：“爸爸说我第一个晚上可以陪你，一定要让你原谅我才行。但是只能陪一个晚上，明天早上我就要回去的。”
说完，她直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眼睛盯着龙子炎，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这会儿天色还没开始黑，龙子炎看到她的脸。这是一张好看的，麻木的，呆滞的脸。他甚至从对方的眼睛倒影里看到自己，是疑惑不解的眼神。但那疑惑转瞬即逝。
他问：“你今年多少岁？”
妮妮说：“十五。”
“周子安……我说你爸爸，今年多少岁？”
“三十。”
更早的时间里，医疗条件与生存条件更差劲的时代，人们确实会早婚并早育……因为不结婚也活不了多大，所以抓紧时间生小孩。
生生生，一直生到死。
“你家剩下还有几个孩子？”
“四个。”
“男的女的？”
“都是弟弟。”
龙子炎想起三丫那个被嫁掉的大姐。
那家排行第二的小男孩还在为大姐的远嫁而哭泣，证明那就是近期的事情。再远一点，小孩子就会习惯的。那之前他们一家都吃不饱，三丫还会出去看着别人手上的食物就流口水。而现在她的脸色好了一些，显然是这段时间的食物多了一些……可怎么让本来就不够的食物多一些？
自然是开源节流。
先前那个提水的大姐也说过“给再多粮食也不会嫁到外面去”，大概在这里，女孩子远嫁是可以换回来粮食的。
那么，如果一家只有一个正值嫁龄的女儿，后边还跟着四个要娶媳妇的弟弟呢？
如果一个人上来就跪，那么他的跪，到底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想救一个人，到底是因为对这个人的感情，还是因为这个人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你现在还会拉肚子和呕吐吗？”他问。
“会，”妮妮说，但她意识到什么，很快地说，“不是经常这样。”
“什么时候会这样？”龙子炎追问。
“不知道。前天晚上吐了，昨天……昨天拉了肚子也吐了，今天，今天……今天没吃东西，所以没拉也没吐。”妮妮说。
龙子炎心知不能太相信学渣的归纳方式。他花了快一个小时，以一种堪比老刑警查案般让许多观众觉得无聊的方式问清了妮妮整整五天做过的几乎所有的事，后者看起来一脸疑惑，不知道“陪他”为什么陪成这样，不过她大概本来也不知道那个陪是什么意思。
期间龙子炎还把她叫离了房间，不然两个人挤在他那小房间里他总觉得怪得很，还亲手倒了一杯水倒给她喝。妮妮小口小口地喝水，继续复述。她这一天大概是真的没吃东西，连这一杯水她都宝贝得不得了。
那种感觉龙子炎也熟悉。饿惯了是这样的，他在纸条副本里也试过，那个经常挨饿的、小男孩的躯壳，喝一口水都能感觉好很多。
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年龄大些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妮妮比三丫懂事很多。虽然看到桌子上有老爷爷留给龙子炎的饼子，她却没有吃。龙子炎也没有给她。
他继续问与鬼有关的事情，妮妮仍然说得含糊，她说她真的能看见，不是每次都能，可它是存在的。鬼要害家里其他人，她大喊大叫与呕吐，都是想把鬼吓走。她这么一做，鬼就跑了。
龙子炎点点头，他猜周子安叫妮妮来陪他之前并没有告诉女儿他就是那个鬼，所以妮妮才这么正常地坐在这里跟他讲话。
他问了很久，此刻心里已经对这件事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鬼是存在的，但大概不是他们想的那种鬼，鬼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存在。
——倒也未必。他想，病了的人那么多，不是每个人都是懵懂的小女孩。它总会发现自己存在的。到时呢？
他拿起一个饼子，这个饼子比他们平时吃的干干的薄饼要厚很多，伸出手递给妮妮。
“如果这个饼吃了，你就会继续拉肚子和呕吐，你会吃吗？”他问。
妮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看起来很想伸手，但没有。
“如果你爸爸不知道你的选择，”龙子炎补充道，“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
这一回，女孩朝他伸出了手。
龙子炎笑了笑，他把饼子递给女孩，自己进厨房又煮了点粥。最后他和女孩把粥分了，天色也暗下来。
他说：“我送你回家。”
女孩道：“爸爸要我明天早上回去。”
这种暗示已经很清晰了，龙子炎可不是连生理卫生课与高中生物课都没上过的文盲，他与这个年纪的所有男生一样，掌握着大量成年人觉得他们应该不懂、但最好在成年后突然灵机一动无师自通的知识。
有很多人可能会半推半就地收下一个姑娘，不过现在可是在直播。
龙子炎说：“你现在回去呗，就跟他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妮妮说：“啊？”她显然没明白后半句怎么就扯到喜不喜欢上来，脸色便不太好看——毕竟也没有哪个女孩子喜欢被别人当面拒绝。
“我会被打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