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都已陷入疯狂，还是没人愿意来这间破屋。
如果有人来，那代表着这人并不害怕王铁柱可能存在的亡灵，甚至大概会想念。
小井镇第一个死者的家属，向镇民发起复仇。
恨意会让一些人失去理智，也会让另一些人获得理智。她隐藏在暗处，悄没声儿地做到一系列别人简直无法想象的事情，连龙子炎都被打个措手不及。
龙子炎也想过，如果他逃跑之后别人还是费大力气搜寻他，那么此人就是跟他个人有仇。然而即使没有他，事态也恶化下去，这代表煽风点火之人并非痛恨龙子炎，而是憎恨每一个人。抱着纯粹的恨意，想要搞浑这摊水……想要所有人死。
因为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凶手——这话好像其实也没错。
当初的事态下如果天选者出手接锅，王铁柱是不会死的，虽然倒霉的就会换成天选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傻子不关心王铁柱，关心自己的媳妇，那么就会有王铁柱的娘不关心天选者，而是关心自己的儿子。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死，死的千万别是我的家人。
而如果死的是自己的家人，便会迁怒于其他一切活下来的人。
这种想法，无非人之常情罢了。
龙子炎点了点头。他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之前的无力感与怒意是真实的，此刻的担心与忧虑却显得虚幻。
他说了句废话。
“事情变成这样，会让你感觉好一些吗？”
王铁柱的母亲看向他。
“铁柱再也回不来了。”她说。
“节哀。”龙子炎说。
他从女人的话里听到许多小事，从王铁柱喜欢但没追上的姑娘到王铁柱小时候光屁股打架摔跤。女人絮絮叨叨说了半个晚上，一会儿是现实一会儿是回忆，让他很怀疑对方的精神状态。
女人看向他：“你也该死，你怎么还没有死？”
她说话很直接，龙子炎点点头：“嗯，我有一天会死的。”
一边这样说话，他一边难以避免地感到厌烦与愤怒。
克制这一切的仅是他本人的教养而已，但这很不公平，因为他有教养而对方没有。他保持沉默，不代表对方不会用尽各种侮辱之词骂他。女人的心计与智慧是真的，憎恨与粗鲁也是真的。听着那些话的时候龙子炎感觉额角的血管在跳。
能做到唾面自干的人还是太少，还需要更多的阅历。尤其当你想正经讨论些什么，对方却只顾着输出情绪的时候，这种事分外令人火大。
不想说也辩不过，他干脆沉默了。最后趁着对方换气的功夫，他问：“你想怎么样？”
“你们都去死，给铁柱陪葬。”女人说。
说这话的同时龙子炎听到什么东西在地面上砸碎。这声音极其刺耳，像黑暗里响起的炸雷。
破屋的地面是破碎的青砖，其中几块上有一些暗红的污渍，更早的时候龙子炎深深怀疑这是否谁的血。而现在，那个用来祭奠死者的祭器在地上粉碎变成破瓷片，被握在女人的手上向他刺来。
龙子炎即时伸手格挡。他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好在他的对手也没有。加上体力上他也比对方强很多，哪怕是在黑暗里倒也不至于落下风。
只是他无意伤人，对方却有心杀他，间中还在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叫，招架起来不可谓不吃力。
更糟糕的是远方好像有人声传来。
对方仍然想杀他，不想谈任何道理。
龙子炎勉强格住女人的手腕，压低声音说说：“铁柱哥死了之后，就没有人向你道过歉吗？”
“道歉管什么用？死了的人会回来吗？”女人吼道，声音直震耳膜，“你都想好要当这个骗子了，为什么不早点承认？你早认了，铁柱就不会死！”
龙子炎没有回应她，继续说他自己的：“有人向你道过歉的。你记得吗？你门口被人放过花，还有别的东西，一袋大米。不是所有人都敢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或者有时候他们没法承认，可他们心里是知道的，也记得……这个世界还没有那么糟糕的。”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观众终于明白在先前的暗夜里他做了些什么。
在这副本背景下，这行为幼稚到简直有些孩子气，和他当时采一朵小花送给小女孩的逻辑如出一辙，惹人发笑，甚至显得伪善。
花不能填饱人的肚子，米不能复活死人。这些事对于当事人有何意义？
就连女人都大笑起来。
“那又怎么样？谁稀罕这些！”
她的需求无比正当，她的复仇相当合理。
但龙子炎也知道，如果当初被揪出来的人不是王铁柱，今天站在这里的也不会是王铁柱的母亲。女人质疑的对象是作为个体的人类而非别的任何东西，在这点上她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电光石火间，少年既有点想笑，且同时又感觉到恐惧。
想笑的对象是他自己，恐惧的原因却是别的东西。
他意识到一件事，这次的选择与有没有规则怪谈没有任何关系。这个故事蓝星上处处都有可能发生，或者这样的事变形之后的其他事例。
规则怪谈没有故意去整谁，它只是把一个事实展现给他看。看到事实之后想到的东西属于你自己的思想，却不是它特意输出的。
——世界会变好吗？
这样的人民值得你拯救吗？
他看到乡绅，每个人都看到。有很多人总以为幕后黑手是乡绅，殊不知道他才是最希望基本盘保持稳定的人……因为他已拥有一切，他是那个穿鞋的，自然不希望局面崩盘。
所以能看到只有关键的时候，众望所归的时候他才出来讲话，那是个多么聪明的人。绝不反抗大多数人，巧妙引导情绪。
没人想得起来记恨他，大家都说那是个老好人，人品不错。这样的人赚得盆满钵满。
如果你想，你也能试着成为他。你也能过上安稳的好生活。但世界会变好吗？
然而如果你不走他那条路，又如何呢？难道世界就会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