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尽头”，芬杜默德岛，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岛，此刻刮起了狂风骤雨。
坐在沙石凳上的努尔随意地抬起右手，以他的脚底为圆心，一个淡白色的法阵刹那间成型，繁杂的半透明花纹从法阵的边缘向上涌去，直至包裹住整座小岛。
风雨飘摇中，船屋安然无恙，只有零散的水汽飘了进来，带来些许鱼腥味。
海洋咆哮的声音一同被隔绝在外。杂音再无法干扰两人的谈话。
“我只是媒介，收到信息的会是哥布林。”
“你是哥布林吗？”
曾为勇者的老人默默地望着努尔，等待他的回答。
努尔现在完全确定，这个老人、曾经的勇者是暗神通过魔王留在小岛上的一枚暗子。
祂多年前就知道自已会来这里。
努尔的脸色波澜不惊。
“我确实是。”
表面上，他将手掌覆在面上，随后缓缓放下；暗地里，他调整着本源宇宙，包裹在庞大黑暗本源上的光明薄膜渐渐沉没。
手掌落下，哥布林王努尔沉稳的真容显露了出来。
“精彩。”老人被岁月挖深的眼窝中闪着惊讶而锐利的光芒，“原谅我失去了勇者天赋，已经愚笨到看不出你怎么做到的了。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没人做到过跨阵营变化种族。
“你是第一个。”
比起对哥布林产生憎恨，或质疑努尔的真实身份与善恶观，他显然更好奇努尔是如何做到在光明阵营与黑暗阵营来回横跳的。
努尔平静地说道：“您不知道很正常，时代一直在发展，诸位存在的游戏也不会一成不变。否则，连神明也会感到厌倦，不是吗？”
“祂们追求的‘均衡’确实不等于永恒的停滞。”老人表示赞同。他望了一眼雨如水瀑的无尽海，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长吁了一口气说：
“既然你是我等待的那个对象，那我就告诉你有关‘东大陆’的奇怪信息吧。
“抵达真正的世界尽头后，你就能在一座书柜中找到它。”
……书柜？
哥布林王努尔微蹙眉头。他的脑袋里正以惊人的思考频率提炼着相关信息。
神性的记忆提到只要抵达尽头，东大陆自会出现……但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
有新的变量出现了。
他脱离棋手的位置太久了，已经千年过去了，而仍作为棋手的暗神知道这种变化，所以对他进行了提醒。
努尔试探性地问道：“您觉得这条信息的有什么含义？”
老人如实相告：“我确实琢磨了很久。最开始，我觉得是只要航行到真正的尽头，你船上的书柜里就会出现某位存在设置好的、东大陆的相关线索。
“我还是勇者的时候，光明存在就经常通过类似的方式向我降下神谕，其实就是一些小提示，主要是对我面临的某些困难提供帮助或进行指引。勇者是光明存在时刻注视之人，不必通过教会就能得到神谕。”
那位外号“神的宠儿”的女勇者也是同理……努尔点了点头。
在普尼斯港，女勇者对另一个自已的态度十分奇怪，多半是勇者被提前给予了某些提示的原因。
不过他与蛊神那边应对的还不错。
老人自嘲道：“但这其实变相的也算一种神谕。作为绝对禁忌的概念，我觉得这么想就太蠢了，这有种‘你到达了没人到过的世界尽头？那我给你奖励’的感觉。绝对禁忌的东西怎么会变成奖励呢？
“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思考，以我平生掌握的信息进行参考，我进行了多次推演，最后得出了一条很大胆，甚至可以说疯狂但较为合理的结论。
“要换个角度，把世界当成游戏棋盘的角度来看。你我皆是游戏棋子，那‘东大陆’就算是游戏道具，绝对禁忌就相当于这个道具被禁了。无论采用何种手段，想在游戏内获得被禁的道具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因为道具已经被扔出棋盘了。”努尔沉声说道。他完全理解了老人的意思。
老人继续说道：“对。所以我左思右想，觉得关键点还是得从高位存在的角度去考虑。我开始设想，想象有这么一个房间，世界这张游戏棋盘摆在桌子上，诸位存在掷骰子……既然能顺应魔王的预言和我见面，那你应该知道我指的骰子是什么。
“祂们会对棋子遭遇的事件进行判定，结果和骰子点数有关。‘神陨’事件后，光明阵营的存在觉得东大陆这个道具太强或者太特殊，把它从棋盘中掏了出来，放到了棋盘外，也就是对应的‘世界尽头’。”
“这样一来很多信息都能解释得通了。‘世界尽头’只是一个别称，它的真正含义是诸位存在居住的神界，而失落的东大陆就在那里。”
努尔表面上一副听得如痴如醉的表情，微笑道：“真是精彩！所以，您的意思其实是，假设这个房间内有一个书柜，那么东大陆这个游戏道具就被锁进了书柜里，对吧？”
“虽然我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你既然能来这里，就肯定知道部分有关世界的真相，但你的接受速度比我想的快多了。”老人有些意外地说，“你确实不简单。”
“彼此彼此。作为晚辈，诚挚感谢您的慷慨指导。”努尔发自内心地谢道。
作为一个世界的原生土著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
老人似乎没有在意他的感谢，恍若自言自语般呢喃着，沙哑的声音低沉而透彻：“至于如何抵达世界尽头……既然把整个世界当作游戏棋盘，那棋盘就是有边界的。不必拘泥于往东，只要一直向某个方向航行，总有一天会掉出棋盘。
“你知道为什么我用‘掉’这个字眼吗？因为我在禁书上看到的是记载了‘东大陆’如何消失的传说：诸位存在将东大陆切割，与主大陆彻底分离，使之向东滑行直至世界尽头，深渊之下。
“我猜测深渊的真正含义是指游戏棋盘具有一定高度。这个解释很有意思吧？”
努尔想起粉红小虫或雅儿曾说过类似的传说，也提到了深渊。
“我不相信历史上就从没有人抵达世界尽头。只不过因为掉出去了，如果不靠某位存在把它捡回游戏棋盘，光靠棋子自已是没法回去的。”老人此时竟笑了一下，挤作一团的皱纹也掩盖不住他的开心，“没人能回来，那就自然没人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望着仿佛仍没听够的努尔，老人摆了摆手：“我已经把我所推测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你应该早就用了隐秘相关的力量，防止我们的对话被诸神所知吧？我注意到你身上有类似月亮之母存在的气息。”
“差不多吧。”
自从在荒原与月之母神对轰后，神性努尔还是薅了点羊毛的。
即使贵为真神，想从旧光神的领域撤退也不可能不留下点东西。
努尔定了定神，沉声问道：“再次感谢您的倾囊相助。您想要什么报酬？”
老人推演的程度已经到了极限，更多的信息只有等他亲自抵达世界尽头的那一天才能知道了。
“报酬？”老人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会从哥布林口中听到这个词。
“我可以把您带离这里，满足您不太过分的愿望，至少吃喝拉撒是没问题的。”
听到这一切，老人先是身躯一沉，随后扬起苍老的头颅，哈哈大笑道：“不用了。我心虽未死，但我无意再参与到诸神永无止境的游戏当中。我最后的使命已于今天结束，已退场的旧时代棋子就不要再自找麻烦了。”
这一刻，他神采飞扬，仿佛回到了曾经豁达乐观的勇者状态：“我想想，如果一切都结束了，你我都还活着，你愿意的话就带瓶好酒，来这座岛上和我讲一讲发生了什么。
“我有预感，我能活到知晓答案的那一天。”
“你今天要是不急着走，就和我讲讲，我不在的岁月，除了你的跨阵营种族变化术，主大陆上还出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努尔惬意地笑了笑：“没问题。不过好酒的话，现在就能有。”
他举起右手，一个微型传送魔法阵悬浮在手掌上方，一个满装琼浆的高脚金酒杯从中掉了下来，稳稳地落在手心，一滴未洒。
他递给了老人：
“不够还有，毕竟我要讲上很长一段时间，您慢慢听。”
即使老人只是神性主导的他认为的虚假NPC，即使他勇者的天赋早已废除，但努尔仍愿意给予他足够的尊敬。
这一刻，神性与人性的意志出奇的一致。
世界尽头的小岛上，雷电交加，大雨倾盆，二人交谈甚欢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