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俞晖正在整理长兄的书架。
俞昭看小妹俞灿哭得稀里哗啦,偷偷凑上俞灿耳边说:“我发现偷印章这个不行,以后我模仿大哥签字吧,做事情,光有你的战略不行,还是得讲究点我的技术的。”
本来陷入被打手心难过中的幼妹止住哭泣,眼含一包热泪,看向小哥俞昭不敢坐凳子,此时冲自己挤眉弄眼,忍不住想笑。
“二哥!”俞昭突然喊道,“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呢!”
俞晖回过头,看见俞昭脸上被画得乱七八糟,忍不住笑,赶紧装严肃:\"屁股不疼了,是吧?一天天的,还学会偷印章了,你先把悔过书写完再说。\"
\"写完了写完了!\"俞昭举起宣纸,\"你看!\"
俞晖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错了,不该考试睡觉,不该伪造成绩单,不该......\"后面画了一只打瞌睡的小猪。
\"你啊......\"俞晖无奈地摇头,\"大哥要是看见,非得再打你一顿不可。\"
\"别别别!\"俞昭连忙抢过悔过书,\"我重写还不行吗?\"
俞灿在一旁咯咯直笑,小手捂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俞公馆并不临街,却还是能听见租界外面有学术游行抗议的声音。
俞昭小声嘀咕:\"我也想去游行......\"
\"胡闹!\"俞晖厉声喝道,\"这种话不许再说!\"
俞昭被吓了一跳,委屈地低下头。
俞灿赶紧拉住他的手:“小哥,我的悔过书还没写完,你给我瞅瞅,加点啥,看着有点单薄的样子,怕是不过关,灿灿不想挨打挨骂。\"
夜幕降临,俞公馆渐渐安静下来。
俞烨端着两碗银耳羹回房,果真看见挨了教训委屈的两个小家伙不肯回自己房间,赖在长姐房间,怕睡前再被长兄提点。
两个小团子正蜷在西洋沙发上翻画册。俞灿用毛笔在《山海经》插图旁歪歪扭扭批注\"此兽可炖汤\"。
俞昭则把绢帕系在景泰蓝台灯罩上,当作画报里的坦克大炮。
\"姐姐!\"俞灿赤着脚跳下沙发,绣着金鲤的绸面软鞋早不知踢到哪个角落,\"你看我给饕餮配的食方......\"
话音未落,门扉突然被叩响三声。
两个孩子像受惊的雀儿,倏地钻到紫檀月洞门架子床后。
俞曜天生就是严谨的性子,既然教训了两个小家伙,势必要教训出成效。
果真敲长姐的房门。
俞烨望着帐后露出的半截绣虎头布鞋,忍笑应道:“悔过书都交了吗?”
两个小不点点头。
“长兄怎么处理你们?罚抄的书,都写了吗?”俞烨板起脸。
继续点头,然后俞灿小声说:“没写完,明天再写……反正都禁足七天。”
俞烨点点俞灿小鼻子,说:“还是没知错,叫你们哥哥来吧!”
“不要,不要!灿灿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没有大哥命令,绝对不迈进大哥书房半步……看一眼都不看!”俞灿举着小胖手发誓。
俞烨开门让大弟进来。
两个小家伙又吱溜儿一下,一路疯跑到长姐房间内室的小书房,在书柜下躲起来。
正是讨狗嫌的年纪。
俞曜故意说:“出来!哥哥有话讲。”
两个小家伙没动静。
“快出来啊,不然哥哥就拎你们去哥哥书房了!”
像两只小老鼠一样探出头,低头慢慢走。
他目光扫过微微晃动的帐幔,故意将黄杨木戒尺往茶几上一搁:“上午偷印章,下午抄书,听闻有人把《孟子·尽心》抄成了菜谱?”
\"大哥明鉴!\"俞灿顶着还有墨迹的小脸钻出来,“是孟子说'食色,性也'”
“何解呢?”
“享受吃喝和对美好事物的追求,都是人的天性……”俞灿说。
“不爱写作业……写罚写,也大概是……人的天性……”俞昭补充说。
俞曜指尖轻点戒尺,两个小团子立刻并排站好。他俯身时,襟前垂落的怀表链子轻晃,表盖上镌刻的\"慎独\"二字是父亲遗物:“大哥为何要让你们抄书?”
“因为不听话,做错事……”
“什么错事?”
“学习不用功、考试不好还妄图掩盖、偷拿大哥的印章、背不出书堂先生的作业……”两小只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俞曜却恍若未闻,只从大衣口袋掏出一包糖,桂花香混着墨香漫开——德兴斋新制的奶糖。
两个孩子的眼睛倏地亮了。
俞灿伸手去够:\"要草莓味儿的!\"
\"慢着。\"俞曜按住油纸包,戒尺轻点她掌心,\"背完《论语·述而》篇方能吃。\"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倒是真的背下来了,俞曜把下午俞昭重新做得地理试卷放在桌上,成绩也还可以,甲下。
看着眼巴巴等着糖果的两个小孩,分发下去。
俞曜语重心长讲好多大道理。
两个小家伙吃着糖果、认错诚恳,俞烨催着吃完糖去刷牙。
俞灿顽皮还想多吃一颗糖,俞曜蹲下身拦着俞灿不许,幼妹突然将沾着糖渍的手,按在长兄眉间,朱砂般的糖渍在男人冷峻的眉间化开,像菩萨低眉的慈悲相:“点上朱砂痣,大哥哥就是画本里的观音菩萨啦!观音菩萨一定不骂小孩子也不打小孩子,还让吃糖!”
\"胡闹!\"俞曜抬手要捉她,却被小丫头塞进嘴里的糖堵了话。甜腻在舌尖化开时,小丫头一路疯跑去找长姐。
俞晖拦住幼妹,摸出绢帕替她拭手,\"明日长兄亲自来教《楚辞》,若再打瞌睡......\"
\"就罚我听大哥讲课三个月!\"俞昭抢着发誓,趁机摸走剩下的糖包。
晚上,俞曜将戒尺锁回抽屉,却不知明日要讲《楚辞》再拉开抽屉时,会发现戒尺不见了,里头塞满了包着糖纸的陈皮梅——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