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优,醒醒,快醒醒。”微光的房间里,女人坐在床前轻唤着睡梦中呓语的女孩。
“不、爸爸、妈妈不要走,回来,快回来。”女孩一边挣扎着一边喃喃的说道,但却始终不肯从睡梦中醒来。
“优优,醒醒。”女人继续轻唤着,同时将头转向窗边,她看了看窗边虚掩着的窗帘,又转回身看了看床上的女孩,于是起身走向窗边,顺势将窗帘拉开打开了窗子。顿时一股冷风让空气中充满了些许凉意,窗边的风铃随之摇晃出了悦耳的响声。
或许是这初春清晨的风,亦或是这被摇晃的风铃声,床上的女孩从睡梦中惊醒,从她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可以看出她刚从一场噩梦中逃离。窗外的阳光直射在地板上明晃晃的,女孩一只手遮挡着眼睛,另一只手撑着身子,从床上缓缓的坐了起来,她低垂着头,那如丝绢般顺滑的头发从两侧鬓边滑落下来,将刺眼的阳光隔绝在这发丝之间。
“你终于醒了,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没办法,我只能让你吹冷风了。”女人一边略带撒娇的语气说道,一边从窗边向床边走过来,同时她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递到女孩面前。然而女孩并没有接过她递来的水杯,也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回应,仍然垂头坐在床上。见状女人拿着杯子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后,便又将水杯缓缓的放在了床边的矮柜上,然后背对着女孩在床边坐下。
她望着挂在窗边不时被风吹得乱晃的风铃,轻摆的根根金属棒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也反射着炫目的光。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给床上的女孩留出缓和情绪的时间。床上的女孩叫吴优,这是她们从蓉城离开后她为女孩改的名字,她希望女孩自此能够远离伤害,再无忧虑。曾经她也从不相信那些所谓的玄学之说,但那场事故后,让她不得不去将期许寄托于无形中的力量。她知道命运的改变从来都不偶然,但突如其来的遭遇却让她们措手不及,她们姑侄二人的命运因那场事故被改变,自此也便紧紧的系在了一起。
“姑姑,如果那天我不去游乐场,是不是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开。”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女人的身后环抱住她,然后在她耳边低语着询问着。
“又做梦了?”女人轻握着女孩的手,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慢慢的转过身,将女孩粘黏在脸颊上的那些不知道是因为汗水还是泪水而浸湿的头发撩起,用双手为她擦拭干净眼角上残留的泪痕说道:“优优,再过两天就是你父母的忌日了,你梦到他们很正常,你太想念他们了。”
女人清楚的明白,每当女孩自责的向她发出询问时,其实都是在为那场意外事故找寻发生原因的答案。女人知道了她的心思所以每次都会很小心的找寻答案回答她。虽然她知道,已经成年的吴优不再是那个曾经脆弱的孩童,但她面对吴优时,依旧还是会小心翼翼,小心的不去碰触她内心中最柔软而又最脆弱的伤痛。这是吴优的伤,也是她自己的伤。
女孩仰着头看着她,似乎认同了她的回答。然后她紧紧的抱住女人。女人一边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思绪随之也退回到了18年前。
那是她成为蓉城市神经外科住院医师的第二年,作为一名医生,对生离死别早已习以为常,在工作中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保持冷静和客观是这份职业要求的最基本素养。然而当面对自己的至亲徘徊在生与死之间时,任何人也无法保持这份冷静。
那天的蓉城下着倾盆大雨,正要下夜班的她突然接到一场车祸急救手术的通知,医生的职责让她又重新回到岗位上。当她在急救室看到满脸血污,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伤者是个孩子时,她的心中不禁泛起了怜悯。她一边吩咐着护士按照急救程序快速的实施着抢救工作,一边与急诊医生探讨着伤者病情,当她在伤者病历上看到吴珊珊三个字时脑中顿时划过一道闪电,将她所有的思绪都定格。片刻她又快速的用手擦干了孩子脸上的血渍,她需要亲眼确认这个孩子,与自己熟悉那个吴珊珊是否为同一人,当天她看到那熟悉的脸庞,她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这还是那个每次见到她都会飞奔而来,而后甜甜的叫她姑姑的孩子吗?此刻她如同一个软塌塌的玩偶躺在抢救室,了无生气。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身边的同事发现了异常将她带离,那是她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中途被换下场的施救以及无法亲自参与的手术。
“姑姑,你在回忆过去。”吴优在她耳边说道。
“又被你听到了。”女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着。
“也许这就是那场车祸唯一能让我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产生关联的理由了。”吴优抿着嘴唇,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18年前的那场车祸,让她一瞬间失去双亲,好在发生事故时她因躺在后排的座椅下方,所以当车子腾空翻转时她才没有被甩出车窗,虽然后来头部受到撞伤,但好在抢救及时才得以存活。
身体的伤痛随着时间可以慢慢愈合,但心理的伤痛却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于是幼小的她用梦境让自己逃避这残酷的现实,在梦境中编织着一切幸福和美好。在梦境中继续呼唤着她的挚爱双亲,与他们嬉戏玩闹,感受着他们的爱。所以她不愿醒来,纵然她的头部手术很成功,她的身体伤痛日渐康复,但她始终都不愿恢复意识,她情愿就此迷失在这梦境中永不醒来。
然而是梦就都会醒来,她曾经以为自己将一直生活在这梦境中直到死去,直到有一天她的耳边传来了无数人的说话声和哭声,他们不停的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的,一刻都不停歇,吵得她再也无法继续做梦。最后她只能愤怒的大叫,然而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只有姑姑吴佳燕殷切盼望的眼神。她向姑姑讲述着梦里发生的一切,最终姑侄二人相拥哭泣。
因心理创伤而导致的应激障碍,继而表现出异常敏锐的听力功能障碍,是那场车祸留给她的后遗症。
“上天为你关上一道门,必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吴佳燕拍了拍吴优的肩膀说道。
“这幻听也能称为是一扇窗吗?”吴优愤愤的说
“与其说那是幻觉,倒不如说那才是来自心底最真实,最纯粹的声音。”
“好了,我们都应该去整理下自己,然后去做各自应该做的事情了。”吴佳燕看着已经恢复情绪的吴优,果断的结束了与她对话,因为她知道再继续下去她们姑侄二人又会陷入到惆怅的情绪中。
吴优没有再继续话题,她看着吴佳燕然离开自己的房间,喃喃自语道,姑姑你的心声又被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