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药庐后,星盘显示的时间已经午时三刻,院中只有山德正在晾晒采挖回来的黄精。
曹椽推开门,向他说到,“大耳,尊长回来了吗?”
大耳即是山德,他一挽袖子,先是朝伏云隐躬身敬礼,随后便笑到,“师父在里面翻山呢。”
“哦,尊长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所谓翻山,即过阳极之时,也就是睡午觉,小憩片刻,养生效果比之夜间阴时睡眠两个时辰还要好,可谓贵如黄金。
“哇哦,你就是修行人吗?”
代小猫对这里好奇得不得了,见贯欧洲建筑的她,偶然看到和本国风格迥异的生命状态,她自然见猎心喜。
“额,这是?”山德睁着他那一双卧蚕眼疑惑地问到。
“小山德,这是外国来的姐姐,你可以叫她代姐姐。”
田海螺介绍道,不过代小猫性格开朗,她主动打着招呼,“你好你好,打扰了,我叫代小猫,请问怎么称呼你呢?”
“哦,代姐姐啊,不用客气,你也叫我山德就行了。”
“叫他大耳!”
“滚开吧牛犊子。”
“哈哈哈哈…”
众人纷纷大笑,只有代小猫一脸疑惑,田海螺解释说到,“你看这小子的耳朵,是不是很大?”
代小猫便盯着他的耳朵猛瞧,果然发现他的耳朵出奇地大,自己在国内还从来没见过。
“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耳朵?”
那山德虽久居山中淡泊无为,但是被异性这般直勾勾地瞧,他颇为不适,白净的面皮顿时羞得发红起来。
“哈哈哈哈,你呀,也别看了,有这种耳朵的人有福,你不知道他家里边儿在京都生意有多大,从小请的家教老师,七岁就识得古今常用字,家中好道,于是把他给送来成仙来了。”曹椽笑着将他的底掏了出来。
山德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好了好了,别提这些事儿了,你赶紧忙你的吧。”
“对对对,你赶紧做饭去,小猫还饿着呢。”
“好好好,你们都使唤我吧,那你进来帮忙啊。”
“不去,我要陪小猫聊天。”
“那我一个人不得很慢吗?”
“我来我来,还是咱三兄弟一起来吧。”
唐卯顿时拉着古月和曹椽一并进了厨房去了。
这时院落中只余下伏云隐,田海螺,代小猫,和正在捣鼓黄精的山德。
伏云隐在院中找了一张竹椅坐下,躺在椅中,面山而坐,此处群峰环抱,白云出岫,飞鸟相还,山中多珍禽异兽之鸣和,听其音,有呦呦鹿鸣,有嗷嗷黑熊,有昂昂虎啸,有啾啾婉转鹪鹩声,深山之处,更有隐没樵夫所唱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
世人都晓神仙好……
一声声道吟在峰林环绕,入了禅心,伏云隐颇有感慨,当年雪芹笔带血,红楼一梦照古今,彼借跛足道人之口道出好了歌,却是自己一生之所悟,度过荣华逸乐,越过艰难苦楚,道出世间一切有情都靠不住,即便靠得住,也终将随江河日下,年华老去。
“哦,海螺,野兽!”
代小猫惊叫一声,海螺赶紧安抚她道,“别担心,那是这座院子主人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
正说间,柴扉外出现一只斑纹黑豹,那柴扉紧闭,黑豹出人意料地支起后腿,前爪将门栓一勾,爪子一推,便进得院落来。
“beautiful!”
代小猫欣喜地掏出相机为其拍照,这能近距离接触到美与力量象征的动物的机会,属实罕见,她可不想放过。
那黑豹见有生人,却也没有惊讶,只是见她拿出一物对着自己,本能般地对她轻微咆哮警告。
“哇呜……”
“啊……”
代小猫见它轱辘着眼带着威胁性地看着自己禁不住吓得一哆嗦,赶紧躲到田海螺身后去。
“哈哈哈,别怕别怕,你别一来就拿相机怼人家,动物有防御本能。”
山德赶紧上前拍了拍它的头,“别叫,这是客人。”
那黑豹见山德阻止自己,心中已经明白,再度向代小猫看去,已经没了当初的警惕眼神,随后便朝伏云隐前去,在他脚边静静地躺下。
啾啾啾……
这时一只浅吟低唱,声音婉转的鹪鹩从前方飞进院落,落在黑豹身上后,长长的嘴巴继续婉转地唱了一会儿,便顺了顺黑豹的皮毛打起盹儿来。
伏云隐伸手捋了捋黑豹和鹪鹩的毛发,回想起江湖边的老狗,和极乐世界的鹪鹩,一时间,他竟有种和庄周梦蝶般的体会,不知自己是伏云隐,还是那一个产生的念头。
心有所感下,顷刻之间,他已经入定,心思沉入冥虚之地,冥虚之地中从上空坠下一片枫叶,它的下坠轨迹不经意去看,似有似无,仔细去看,却又抓不住,待它终于坠落在伏云隐跟前,他才将其拾起,心中已经有所明悟。
“叶落即一念,一念化三千,终不是究竟法门,斩断思维,直抵大道,无叶无我,无可言脱,亦无可言坠,这是顿教理。”
意念到此,冥虚之地中突然下起无边紫色剑雨,就像无数落叶一般。
伏云隐看着这一切,恍然大悟,“六道清源——落叶剑风,没想到,这清剑道和禅顿之道,不谋而合,看来当年清剑道脱离剑仙一脉独立传承,并非他们没有道脉之情,而是,不被正教所理解,接纳。”
“或者,是多数人根本就领悟不到。”
入定悟法之下,六道清源,已悟四剑,到得此处,他才逐渐与剑道合真,足以见青萍的天资,是有多么翘楚,只不过他耽于世俗之情,荒废了些岁月,不知道现在人在何方,自己把他的女儿交给了正剑道,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哎,玉贤,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呢,海螺,来帮我代笔写一下。”
“好的师父。”
待田海螺预备好纸笔,伏云隐捻墨于心,话道:
“妹玉贤:
仲春青城一别,已至立秋,妹可安好?寒来暑往,午温夜凉,注意增减衣物,修行路长,不可过于劳累,农夫下力,寻天时而动,修行亦如,逢可当之机,除却道法术器,文辞典籍,亦应多加涉猎。兄出青城,历荆州,经桐城,过文水,今驻足黄山,有汝月兄,卯兄,椽兄,海螺姐相伴,一路同行,不胜欢愉,妹勿常戚戚于心,为兄惦念,毁伤体魄,徒耗精神,书信一封,聊表区区挂念之情。
兄云隐 壬申月于黄山药庐”
田海螺停笔,随即便将其折好纳入一信封,以便出山后给青城寄过去。
“来来来,准备开饭了。”
古月和唐卯次第端着菜肴走了出来,田海螺和代小猫二人随着一同布置言下不表。
……
下午申时初刻,黄山外,一行五人将代小猫送至南天门,刚到此处,便见一消防救援车驶来,其后跟着一辆红旗轿车,救援车上即刻下来五名装备完整的消防员,且红旗上下来两名衣着简约时尚的人,一男一女,女的一头干练短发,年岁约摸三十五六,体态丰腴,容貌依旧娇俏,男子应是司机,一路上亦步亦趋,不敢稍有逾越。
“请你们一定尽快找到这位女子,她是我们的外国友人……”
那女子还未说完,在田海螺身边的代小猫已经惊喜地叫出声来,“楚姐!i'm here! ”
听到她的声音,那被称为楚姐的两人和消防员赶紧凑过来,那短发女子惊讶地抓住她,看见她果然完好无损,便激动地给了她一个大拥抱,“oh lady ,you really make me worry nk goodney!”
“i also miss you ,too.”
两个女人顿时眼睛红红的,可见平日感情甚笃。
煽情过后那短发女子一刮代小猫的琼鼻道,“你个小妮子,自己吵吵嚷嚷到黄山来,尽给我添麻烦。”
代小猫一摸鼻梁,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楚姐,都怪我太贪玩了。对了,这是我遇到的同伴,是他们救了我,咦,人呢?”
代小猫向后看去,却见南天门那五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这急得她四处寻找,却终究没见到他们了。
“小猫,别找了,刚才我以为你是一个人来的,所以就没把那五个人当回事,没想到是他们带你出来的,不好意思啊。”
听着楚姐略显歉意的回答,代小猫不禁眼神一黯,“难道他们没有把我当朋友吗?为什么不辞而别?”
“呵呵呵,傻孩子,华夏人向来讲究行好事,不留名,或许他们不愿意受太多的牵连,你要理解他们。”
“可是……”
尽管这样,代小猫依旧无法理解这样的文化差异,若是在国内,至少也应该打个招呼再走吧,这华夏国的人还真是奇怪。
“好了好了,不纠结了,我先给jenny和jeck他们打个电话,他们还不知道你出来了呢。”
“小许,你去给各位消防大哥买包烟酬谢一番,虚惊一场,占用了公共资源,着实过意不去。”
“放心吧楚姐,交给我。”
那西装革履的男子立刻去办楚姐交代的事情,而她自己便拨通了一个电话,铃声刚响,对方便接通道,“楚姐,你到了没?”
楚姐有意火上浇油,她故意说到,“呜呜呜,小猫找到了,她被狼吃掉了,只剩下骨头渣了。”
“额,你说谎能不能一脸正经地说,偷笑那两声当我耳朵聋了吗?”
“噗嗤,哈哈哈,不逗你了小猫出来了,你们赶紧出来。”
“真的啊!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上帝保佑,看我出来不揍她屁屁。”
几人等待片刻南天门内果然见三名男女从中出现,他们除却衣衫不同,俱都带着一副大大的太阳镜,看到红旗边俏生生站立的代小猫和楚姐,他们俱都喜笑开颜,纷纷奔跑而来。
当先来的是一位长发女子,她一到便将代小猫拥入怀中,使劲地揉了揉,“你个小瘪三儿,你可把我担心死了!早知道你这么不让人省心,就不带你来了。”
“呵呵呵,别啊,我这不是没事吗?我喜欢华夏国,我愿意待在这儿。”
“姐,我们先上车,有人已经开始注意我们了。”
后方一男一女中,一个身材苗条,脸蛋白皙娇嫩的女子提醒道。
“嗯,先上车。”
话毕五人便先行上了车里,车内有三排座,楚姐坐在副驾,而代小猫和那长发女子坐在第二排。
长发女子一上车便朝代小猫的腰间掐去,惹得她一阵阵求饶,“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一下子跑到山下来了?”
“哈哈哈哈,好了姐,别挠我了,哈哈哈,我说我说。”
“我当时不是去拍照吗?看到有一只小鹿,我就一直追啊追啊,山路越来越往下,等到我回过神来,oh,我才意识到我过了太多的岔路了,当时我可害怕了,正不知道怎么办,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声。”
“我穿过一片枫林看去,见到有一方潭水,附近有五个人,他们都在做着奇怪的事,我不懂又害怕是坏人,所以我就躲在一棵树背后偷拍他们,却没想到树叶里面有一条蛇,我大叫了出来,幸好那几个人跑过来救了我,不然我当时就应该被毒死了。”
说到这里代小猫还拍拍自己的胸脯,表示后怕。
“哦,这么说来,你应该遇到好人了。”
“当然,他们还带我去他们家吃饭呢,你知道他们家吗?太神奇了,他们家有黑豹,so cool! 那黑豹一点不怕人。”
“黑豹?”
楚姐凝重道,“敢在深山里豢养保护动物,莫不是不法之徒?”
“不会,他们可好了,那黑豹是自愿待在那里的,它还会开门呢,反正说什么你们也不信,我一路上都拍了照呢,你们来瞅瞅,我觉得,这就是姐平常所说的修行人。”
听着代小猫所描述的奇遇,几人也不禁好奇起来,后面两人凑近和他们一起看去,只见相机里排列出几百张代小猫的自拍照。
“额,你确定?”
代小猫大囧,“哎呀,不是不是,马上出来了。”
说话间她迅速将界面往下拉,才看到今天的新照片。
照片一张一张翻阅着,古月临潭写字,唐卯睡卧枫林,曹椽扎马禅定,海螺推手引劲,都被她一一拍摄下来,后又有麋鹿合照,药庐全貌,山德面目,黑豹坐卧,云隐面山,古月吹箫等等,不一而足。
“噢,果然是一群修行人,每个人面目无匆忙之色,见之则心生清净,哎,真是羡慕啊。”楚姐笑呵呵道。
“哈哈哈,楚姐莫不是说笑,在这里有什么好的?”
听到后排之人的反驳,楚姐笑了笑,“呵呵,你这个年纪,当然体会不到田园真昧,算了,走吧走吧,回沪境了,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处理呢,小许,发车。”
“好的楚姐。”
经这么一折腾,除了司机,其余人都感觉到一丝疲惫,不久便在车上沉沉睡了过去。
一路上,只有司机小许通过后视镜偶然发现,车内那长发女子持着相机,大墨镜下的脸,反射出两道晶莹的光泽,仿佛泪痕一般,这让他不禁心生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长发女子注视良久,才将相机关闭,摇开车窗,全世界的初秋落叶便入了眼帘,她将大墨镜摘下,摇了摇头发,露出一张绝美倾世的容颜,哀婉而凄美。
人世间的不期而遇,不教人悲伤,便教人欢喜,二者皆俱,那必然是入了心,疼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