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初霁,道路也顺坦畅通。
一路车轮滚滚,李讷听罢外头飞鸟使递来的消息,满面愁容。
眼见徒弟小远子走了过来,立刻招手。
小远子端了杯热茶,满头大汗:“师傅您喊我。”
李讷咳了声:“咱家身子不适,你既给皇上端茶,顺便把这折子呈进去。”
小远子不假思索点头:“是,师傅。”
或是良心发现,李讷加了句叮嘱:“送进去就赶趟儿出来,别碍事儿。”
小远子端茶进去,只见皇上今日换了身蜀锦灰的直缀长袍,衬得身姿斐然。
他把折子呈上去,只见皇上原本还神色正常,下一刻突有阴翳覆盖。
“下去吧。”
音色压到了极点,裴序额间青筋凸起。
他没想到母后这么迫不及待。
京中急报:称赫连王在边关病重,太后妄想召回赫连王,允他留京医治。
不过好在已被舅父驳回了,可听闻因这儿,太后与亲兄长之间再发龃龉。
为了他的好叔父,不…好情郎,母后当真是深情满满。
心头的燥意如火蔓延,来自亲缘、情爱,几乎将他燃烧殆尽。
“李讷!”
正在外头训徒弟话儿的人立刻打了个瑟缩:“皇上,奴才在!”
“唤她进来!”
李讷不明白皇上怎么又扯到卫夫人身上了,眼下还有个消息,更灼人的很。
罢了,只能卫夫人出面才行。
卫菱原本躺在马车内小憩,可突然车帘被掀起来,一个侍卫躬身道:“姑娘,皇上唤您过去伺候笔墨。”
卫菱不明白裴序为何又突然变了心思,可眼下在眼皮子下,她只能起身随行去。
刚进屋,她瞧见裴序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
默不作声,她安稳地开始研磨砚盘。
“皇上。”
她突然出声,裴序的笔停下,睨着她,示意她讲下去。
卫菱缓了缓气儿,她刚才受李讷所托,不,到底是她自个儿的事,需她自己说出来。
“李将军已告知钟越寻到我的踪迹了,快一步送回京中。”
说罢,一片侘寂。
裴序放下马骢笔,看着她,眸色黑不见底:“是他放肆,还是有人指使?”
“朕是天子,杀一———”
“是我逼李将军的。”
卫菱打断他的话,柔婉的眉眼笼上股哀戚:“即便不说,可我回到京中,都是要回钟府的,是我为难李将军,皇上莫要怪罪他。”
“你倒是替他说话。”
裴序冷哼一声:“他那样待你,你还忍得下去,若是从前的卫菱,自然是以牙还牙、有仇报仇。”
从前的璜州菱娘敢爱敢恨,心思敏捷又大胆活泼。
可她如今有了软肋,有了女儿,早已是身不由己。
且,她必须报当日被抛下之仇。
见她不语,裴序压下愤怒,冷笑道:“你最好别受苦了再回头求朕。”
卫菱沉默离去,只听身后传来砚台落地的闷声。
——
一路奔波劳苦,可总算在第二日午时回了京中。
卫菱坐上快一脚的马车回了钟府,只见中秋节的黄皮烛笼还挂在上头。
侍卫见竟是她归来,立刻开门迎进去。
管家迎上来:“夫人一路辛苦,怎么未同爷一起回来呢?”
卫菱顺手摘下面帘,春浓欣喜地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奴婢可盼着夫人回来了。”
卫菱眼下松快了许多,想问起穗儿,可一个挽了盘头髻的妇人笑着从廊庑过来:“我这听闻外头有动静,竟是夫人回来了。”
妇人瞧着不过三十,肤色白如水,青黛眉、樱桃口,典型江南水乡的美人。
卫菱笑的略淡:“可不说姨娘耳朵好,我这前脚进,姨娘后脚便巴巴儿地来了。”
柳姨娘本名柳莫霜,本是小城百姓人家的绣娘,却好福气地进了钟府做妾,生了钟三爷和钟二姑奶奶。
见柳姨娘笑容灿烂,不似从前那般窝在后院闭门不出,卫菱大约猜到了什么:“莫不是三弟游历回来了?”
柳姨娘捂帕子轻笑:“夫人聪颖过人,是那臭小子回来了,不过眼下陪他娘子在他那岳丈家。”
“不说些闲话了,老夫人等您呢,夫人且去吧。”
卫菱心里莫名一紧,面不露色地勾唇:“是该先去见过母亲。”
应当不是为了她璜州被虏之事,毕竟这消息并未传入京中。
或许是其他的事。
卫菱心中思路颇乱,来到坤寿堂时只见堂前做了许多人。
只见钟越二姐也回来了,钟越秀面容像极了柳姨娘般婉约,旁边坐了个男童,怀里抱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她早年嫁给了王家庶子,如今的兵部主事,虽然住在京中,可知道钟母表面大度实则不喜庶出,因此便不常回钟府。
卫菱览过一圈,行礼:“给母亲请安。”
“嗯,怎么你一人回来?”
钟母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我儿呢?”
卫菱道:“夫君入宫述职去了。”
本就是如此,钟母也没起疑心,抿了口茶,意有所指:“行了坐吧,如今你二姐带了几个丫头小子回来,你大姐不日也归来。”
柳姨娘不敢坐下,谄媚地弯腰笑道:“夫人好福气,大姑奶奶回来带了表小姐和表少爷…”
想起那表少爷的私生子身份,柳姨娘脸白了一瞬,飞快地略过去:“还有大姑娘,可不是孩子们都要凑在夫人跟前了。”
这话可说不进钟母心坎里,眼见庶出的子女都有儿子傍身,自个儿的大丫头生了女儿就不能生育了,嫡长子更是膝下无子,她心里就不痛快。
不过…
瞥见旁边两个妾室,钟母脸色缓了缓,看向卫菱,忽然语气好了几分:“我这几日安排从前芙蓉堂的绣娘给穗姐儿做了几身冬绒里裤,你到时候摸摸,看尺寸合不合身。”
婆母向来不喜欢穗儿,这是唱的哪出?
不过卫菱还是道谢:“多谢母亲。”
“我瞧着,大姑娘生的好,才情也好,姑娘家家的请了白马书院的先生来教,以后不知哪家的儿郎能配上。”
钟越秀随意打趣着,瞥了眼自家的宋哥儿,眼头一暗:“就是我家这小子,混不吝的,若像他大妹妹这般有师傅教,懂事就好了。”
这话里话外,无非是说自家儿子没大儒教书。
卫菱如何听不出,不过钟越这二姐前世对她心思也多着呢,有事时装病不出门。
这忙,她自然不会插手。
见自己的目的被人打断,钟母气压冷了几分:“宋哥儿还小,况且他既不喜读书,以后从武也好,不必拘着孩子学。”
听了嫡母这话,钟越秀瞬间脸白了。
自家的宋哥儿怎么能当个粗人,以后也是要考科举的。
谁料宋哥儿听见毫无反应,傻乎乎地吃着桂花糕,钟越秀剜了蠢儿子一眼不做声了。
钟母看了眼秋霜,索性也不再遮掩:“这几日秋霜身子不爽,派了郎中来一瞧,说是有喜了。”
卫菱头皮瞬间紧绷,前世并无这个事情发生。
她一时愣住,钟母却以为她是不喜,脸色也不好看了:“越儿膝下无子,哪怕是庶出的,也必须保住,不然如何绵延子嗣。往后你好好地护住秋霜这胎,孩子便可认在你的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