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喝光杯子里的酒，胃里热浪翻涌。
“你也觉得我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黄世博眉毛一挑，酒瓶在桌上一顿，“我要说的是「干得漂亮」！”
洛南愕然。
“你没在横店混过，不知道很正常。”黄世柏给洛南重新倒满，“我先问问你，你知道横店一共有多少群众演员吗？”
“不知道。”
“今年的话，大概有20万人左右，其中有超过1万人长居于此，每天流转于各个剧组之间。”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洛南的想象：“这么多？！”
黄世柏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塞进嘴里：“你以为呢？大大小小的演员都往这里挤，导演的门槛一降再降，久而久之，鬼知道里头拍的是什么东西？”
“横店最多一天内有40个剧组同时拍戏，一个月出产30部片子，有多少是你能在电视上看到的？”
“我见过几个剧组，那剧本是制片看了一眼烂，导演见了也说烂，编剧说烂到没法下手，但他们还是硬着头皮拍，为啥？”
洛南坐直了身子，把手里的蛋羹放下。
“为什么？”
“工作呗！烂不烂关他们什么事？”
黄世柏把烟塞进嘴里一吸：“好比你在工厂流水线做电水炉，你知道是一台山寨货，用久了必炸炉，难道你去跟老板说麻烦换一家好的供应商和一批上等的材料？老板不得扇你两巴掌？”
“你工作是为了赚钱，又不是来考思想品德，装你的零件别他妈废话多，真炸炉了工商管理抓的是你老板，又不是你。”
黄世柏用语粗鄙，却有着极简主义的透彻思维。
洛南算是明白了。
横店之所以有那么多烂戏，其实就是因为大多数的影视参与者已经把拍戏当作了普通工作。
导演日常开机，编剧日常瞎写，演员日常过走场，有钱大家一起赚。
投资方想要一部电影，那就给他一部电影。
又没说给的是好电影。
再者说，票房和评分都是可以刷的，刷得高了不是好电影也得是好电影。
不会真有人想拍口碑佳作吧？
人《半河绿》都想明白的事，你不会不懂吧？
洛南酒至杯干，脸上已有微醺之色。
他想起白天在横店逛的路上，大大小小的演员跑来跑去，也有不少演员躺在街角休息，可能是今天还没接到活。
“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说我干得漂亮？”
“因为他们在搞臭电影环境。”
黄世柏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脸露恨意。
“如果只是一小部分人这么做，无关痛痒。但横店这种风气盛行已久，并且扩散感染每一个怀揣梦想之人。”
“无论你有多大雄心壮志，来了之后没多久也跟他们一样，走戏，赚钱，混日子。”
“在横店漂了五年以上，他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对外密不透风。任何新人想要参与进去，必须听从他们的安排，学习他们的「经验」。”
“而当这帮新人混出头时，又会想老子吃了这么多年苦，凭什么不能享受享受，于是继续坑害下一批进来的新人。”
洛南想起了阿七的模样，他完全符合以上描述。
“我刚接触电影行业，本来对这行有点好感，全叫他们败光了！”黄世柏拿杯子跟洛南碰了一下，“所以，我觉得你今天这事，干得贼他妈漂亮！”
一饮而尽后，他又补充一句：“不过你把自己的路堵死了，起码在横店混，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洛南心知肚明，得罪了这帮老势力，他这新人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横店的等级断层非常严重，没资源不受待见的刺头儿，我见过好几个，现在全走差不多了，你应该知道群演的等级分布吧？”
洛南点点头，说知道。
群众演员从低到高大致分为：龙套演员、群特演员（前景演员）、特约演员。
龙套演员基本用于凑数，比如菜市场的大妈，茶楼里的顾客，街上的行人。
群特演员是群众演员中长得帅或者漂亮的，可以跟在主角身边当宫内下人或丫鬟，偶尔会有一两句台词。
而特约演员又分为小中大三级，小特约演员一般属于专业院校毕业，有丰富的表演经验和技艺，或者特别符合剧组要求的演员，
中级往上基本可以成为跟组演员，剧组换景换场都会把你带上。
大特约演员不见得要有专业的表演水平，往往是行业外的知名人士来客串，提供曝光度和流量，片酬自然也是高出数倍。
洛南把知道的说完之后，黄世柏夹着烟在空中舞了几下，基本同意他的说法。
“那么横店的市价你大概清楚吗？”
洛南摇头。
“普通群演的话，一个月跑26个剧组，工资才2000出头的都有。群特贵一点，200-400一天，小特约在500-1500之间，中特约在1500-5000之间，大特约浮动较大，上万都是家常便饭。”
洛南记得他在詹姆斯·刘的电影里算中特约演员，黄世柏谈下来的每日工资为3500元，拍摄期为7天。
这已经是同行里相当高的一个水平了。
“横店演戏的方式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演员公会张贴出各个剧组的需求，演员自行报名，一般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这一种名额不多，而且很难抢到机会，于是诞生出了第二种，群头招募。”
“每个群头都管理着数个聊天群，每天都会在群里发放最新的剧组招募资讯，龙套演员们可以此方法胜在快捷、高效、选择性多。”
“不过加入聊天群需要缴纳一定费用，而且包含一定的佣金抽成。”
“横店做群演的收入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高，除了一小部分特约演员之外，大多数的收入甚至不如工厂流水线。”
“所以你看，群演的上下层收入割裂，绝大多数群演都是普通群演，最多到特殊群演，他们能不渴望上面的圈子透露一点消息，放出一点资源吗？”
“多一点奉承，多一点收买，多一点交易，歪风邪气不就起来了吗？”
黄世柏说到这里一拍大腿，烟灰抖落一桌。
“艹！这么一说跟我爸的公司还挺像的。”
洛南汗颜，黄世柏玩自爆挺有一手的。
“不过你运气好，我给你找了一个外国导演，他们不懂这些条条框框，算是干净的。”
说到这里，洛南怎么不懂。
哪怕黄世柏单纯是图新鲜，光是来横店一个多月为他找剧组的事跑腿，不知接触了多少麻烦事。
一码归一码，此事确应感谢人家一番。
洛南端起酒杯：“黄哥，多谢你的照顾！”
黄世柏摆摆手，不愧是商场大鳄之子，脸上全然没有醉意。
洛南自己一饮而尽，随后问了一句：“对了，咱们这电影叫什么名字来着？”
黄世柏哦了一声，轻飘飘地说：“电影原名是英文的，本土翻译过来好像叫……《家人侠》。”
噗！
洛南一口酒全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