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回到了旅馆。
她订的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也是唯一朝北的房间。
预订网站上,房间类型显示为特价房,比其他标准间便宜20元。
与此相对应的,特价房的面积更为拥挤狭小,厕所正对着房门,进入厕所时玻璃门会与房门形成一个锐角而卡住,无法将其完全拉开。
床边更是没有过道,仅有的床头柜是悬在枕头位置上方的一块隔板。
尽管省下了钱,三姨仍然感到心痛。
正如她为没吃上的冷冻肉和豆制品一样心痛。
值得幸运的是,这间屋子虽然结构特别,但良心的老板给她留了一扇窗户。
三姨跪在床上,挪动膝盖来到窗户旁,轻轻拉开窗帘的一角。
“果然还在……”
三姨偷眼望着旅馆楼下,站在电话亭旁的人影。
随后,她拨通了手机中某个号码。
嘟——嘟——
三姨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自然地握紧,直到手机发出一阵抖动,她才回过神来。
电话被接通了。
“喂?哪位?”
“英,英姐,是我!我是……”三姨有些慌乱地自我介绍。
“哦!我知道你!你可是我们隔壁市地区宣传代表呀,一个人发展了57名下线,真是战功赫赫呢!”
三姨脸上发烫,不确定是喜悦还是紧张。
“英姐,别说这个了,我只是运气好……”
“哈哈,你可真是谦虚!干我们这行的,光是运气好也没用呀,我听说你以前是做保险销售的,要我说还得是专人专用!其他人可没你这么好的业绩!”
三姨听着英姐一番吹捧,不禁也有些飘飘然。
可当她的目光触及楼下站立的黑影时,她像是被针尖扎了般浑身一抖。
“英姐,我现在遇到麻烦了,您能帮帮我吗?”
“哦?”电话里的声音逐渐收紧,“什么麻烦?说来听听?”
“前几天我在村里发展下线,有一名乡亲的远房表弟是在城里学法律的,他听说这事一个劲儿地找我算账。”
三姨又往窗外瞟了一眼,正巧电话亭旁的人影抬头,她赶紧把窗帘拉上。
“现在他就站在我住的旅馆楼下呢!吓得我根本不敢出门!”
“哈!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家属不乐意啊?”
李莲英的语气轻浮,完全不把三姨的紧张和焦虑当一回事。
“这么说,英姐您能帮我了?”
“没问题,你把地址发我,我马上叫人把他弄走。”
“谢谢英姐。”
“不客气,记得啊,多多发展下线,留心银行电话,我们可都是未来的接班人呢!”
“好的。”
三姨挂断电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刷的完全掀开了窗帘,电话亭旁的人正盯着她的窗户看。
三姨比了一个手势:“我可完全照你说的做了,发生什么可不能怪我了啊……”
……
洛南收到三姨的信号,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摸出新买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开始了计时。
大约十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启辰在街头甩尾,拐过车头停在了洛南的面前。
洛南正露出疑惑的目光,这时从车上跳下来一高一矮两名男人,不由分说地给他套上了黑色头罩。
“你们想做什么?!”
黑色头罩落下的一瞬间,一记闷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洛南当即昏倒在地,被两人丢进了后车座。
启辰甩尾离开,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在深沉死寂的郊区里激起半点议论和猜忌。
三姨拉上了窗帘,静静地躺在床上,紧紧闭上眼睛。
“姐,这事不能怪我啊……大不了我给你点钱,不能怪我啊……”
洛南恍恍惚惚地醒来,感受到身下的座位抖了一抖。
车子可能刚刚经过一段减速带。
洛南没有动头罩,只是原封不动地躺着,佯装没有醒来。
这时候,前头传来了两名男人对话的声音。
“牌打到一半让我出活,真是膈应人!”
“你行了吧,我们拿钱不是为了办这事吗?”
“要我说,送不送家属区都没关系吧?干脆找条河给他丢进去,谁也不知道。”
“蠢啊你?咱们能过得这么滋润,就是有这些傻x的家属排着队给咱们送钱呢!你把人弄没了,人家属还不跟我们急啊?”
“呵呵,一帮傻老头傻老太太,忙活一辈子才攒这么点钱,交个费抠抠搜搜的,我才懒得搭理。”
“你应该庆幸咱们只是送家属的,要是那帮发言人……”
“哈哈!对!他们才是最苦的,天天给人开宣讲会呢,口水都讲干了,才掏空几个钱包啊?工资未免比我们高呢!”
“少说点,小心英姐找你麻烦。”
“哦!我可不敢惹她,这个老处女,我怀疑她一辈子没碰过男人,要不你去试试?”
“滚蛋!”
前座的二人聊得太嗨,没注意到后座的人已经坐了起来。
戴着头罩的洛南身子往前凑去,十分自然地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哥几个,这是去家属区的车吧?”
“嗯……?”
前座一高一瘦两个男人同时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向洛南。
“我去,这货什么时候醒的,跟个鬼一样!”
坐在副驾驶的高个威胁道:“坐回去,别逼我们动手!”
洛南大大方方地躺在后座,翘起腿来,十分悠闲自得,那样子仿佛前座的二人只是给他开车的司机。
“我只是想问你们一件事,大冬是不是被你抓到家属区去了?”
“大冬?”
“昨天被抓走的一个胖子,大概和我差不多高。”
“哦……”高个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抄起棍子砸了上来,“我凭什么告诉你?”
抵达目的地后,一高一矮拖着被砸晕的洛南,走进一栋独立的平房。
洛南是清醒的,但他没有做声。
一直到他跃过某个门槛,听见身后铁门合拢的响动。
他一跃而起,摘下头罩往回望去。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在铁门的另一侧,挥手向他告别。
洛南转向身后,一道白光从高处坠落,照亮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
他的右眼患有眼翳,看着像是眼球前蒙着白白的雾气。
他站在白光下,像是被圣光笼罩。
老者的两侧,是两道螺旋往上的扶梯,此时站满了端庄的女性,穿着打扮像是医院里的护士。
在她们的簇拥之下,眼翳老人朝洛南伸出手来。
“不必害怕,你可以在这里得到休息,从而理解你家人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