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世柏触摸到铁秋千的表面时,他努力保持的平静被打破了。
“我以为它已经不在了,没想到被挪到公园里,一直保存到现在。”黄世柏失神地说。
洛南和易医生走到秋千的面前,虽然是铁质的,但表面仅有一层薄薄的锈迹,说明在锻造初期,为了防止生锈,黄父就做了不少功课。
“坐上去试试?”易医生努努嘴。
黄世柏摇头:“不了,我已经长大了,它对我而言,更像是从衣柜里翻到了十年前玩过的玩具,很珍贵,但不愿再去触碰。”
“你不坐,我坐。”
洛南浑身都累,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
秋千是为小孩打造的,洛南的体重一上去,压得钢管往下弯了一点。
“我也坐。”
易医生跟着凑热闹,两个人霸占了唯二的座位。
黄世柏哭笑不得:“你们是小孩子吗?”
他绕到洛南身后,推动秋千的座椅。
秋千一下一下地荡着,黄世柏瞥见铁链与钢管的结合处,刻着一行小字。
他凑上去,努力地辨认文字内容。
等他看清楚的那一瞬,他的心忽然乱了。
「宝藏在此」。
他想起了每到生日时,他吹灭了蜡烛睁开眼睛,父亲总会神秘兮兮地递过来一张藏宝图。
在终点的埋宝处,也总是写上四个大字:宝藏在此。
黄世柏绕着铁秋千转了一圈,最后将眼睛凑到了钢管的横截面,借助阳光穿过缝隙后遗留的微光,他发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
四下搜寻,黄世柏拾来一根细长的树枝,捅进了钢管内。
洛南和易医生纷纷离开秋千,凑到他的身边,好奇地观察着。
钢管内的东西被树枝带了出来,是一只细长的塑料袋,密封严实。
打开塑料袋,最终落到手里的,是一封薄薄的信。
一封来自黄父的信。
黄世柏将信展了开来。
“世柏,虽然我不期望你能看到这封信,但我仍为自己的作为感到愧疚,很抱歉把你卷入了一场丑恶的纷争中,看完这封信你可能会更加厌恶我,但请相信,这是我能做的,最后的赎罪了。”
“我知道,在你心中,我一直算不上一名好父亲、好丈夫,你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喜恶分明,这一点和你的母亲很像,她总劝我不要与那帮商界人士来往应酬,认为他们是偷奸耍滑之徒。”
“实际上,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我自然清楚他们的为人,但为了给你们母子俩更好的生活,我还是和他们混在一起,说实话,我确实有一点说话的天赋,很快就闯进了商海,他们还为我引荐给政府部门的领导们。”
“我是退伍下来的兵,那个时候不如现在,只能选择领一笔退伍费或者选一个当地的工作,小镇的岗位已经满了,我拿着微薄的退伍费,四处求职,屡屡碰壁,在这个时候生活难以为继的日子里,你降生了。”
“你们母子俩是我世上最挂念的两人,为了你们,我可以做很多事,包括接受领导们的安排,帮他们解决政绩考核和创收项目,多亏了他们,我创立了一家地产公司,也接到了大型土地开发项目。”
“可惜好景不长,你的母亲因病离开了我们,自她走后,你总是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无论我怎么喊你都不肯出来。”
“就像现在一样,我想把一切好的留给你,你却什么也不要,像只愤怒的小狗冲我吼叫,坦白讲,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才是对的。”
“我想把我的公司留给你,你却对它一点也不感兴趣,你说你想混电影界,想当经纪人,我虽然不理解,但也同意了。”
“或许真正对你好的方式,就是放手让你做自己想要的事。”
“你对公司的看法是对的,里面充满了虚伪、背叛和出卖,商政两界皆是如此,爸爸这一辈子做了不少错事,为了发展公司,是我亲自一步一步走进那片泥潭里的。”
“当我检查出癌症的时候,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妻子不在,儿子也不在,我一个人躲在医院里的走道哭了一会儿,然后决定了人生中最后要做的事。”
“这些年,围绕着土地开发一事,暗地里充斥着见不得光的交易,那些故事实在太黑暗了,原谅我无法告诉你。在商政勾结的年代里,不这么做就等着被淘汰出局。”
“所以我决定将多年保留下来的交易证据,包括录音、视频和经手的灰色合同,全都压缩进一个文件包里,在我死后,它们都会被曝光出来。”
“5%的原始股是一个诱饵,谁获得了股份,这些秘密的黑料就会以他的名义向媒体发布,这也意味着,那张股权转让承诺书,其实是一个糖衣陷阱。”
“谁拿到了钱,就引来了祸,世界是公平的。”
“儿子,我相信你对公司不感兴趣,就算把承诺书塞进你的手里,恐怕也会被你撕个粉碎,这样最好,你不会被这片浑水污染,这是我能留给你的,最后的清白。”
“在外界,我是一个巧舌如簧的成功人士,在家里,我是一个嘴笨手拙的男人,连给儿子的信都说不出几句好听的话。”
“我最近越来越嗜睡了,容我小憩一会,再想想给你的留言。”
“希望醒来时能见到你母亲,我有点想她了。”
看完黄父的信,黄世柏的视线模糊了。
那亲笔写就的文字,竟一个也看不清楚。
洛南和易医生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谁都没有开口。
他们此时才清楚地知道,这封信才是黄父留给黄世柏的遗书。
遗嘱和遗书,仅有一字之差,但意思并不相同。
遗嘱是关于财产分配的部分,正是外界狂热追求的那一部分。
遗书是关于交代后事与对在世亲人的留言,是生命末期最后的挂念,也是黄世柏最在乎的部分。
黄世柏抱着黄父的信,在秋千上坐了半个小时。
末了,他深吸一口气,将信小心翼翼地叠了又叠,塞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