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牖下的三人面面相觑,只听见自家祖母温声道:
“我那儿还有一些上好的伤药,都是我外翁当年留下的。从前行军打仗,不管多厉害的外伤,擦了也能见好,保管不会留下半点瑕疵。”
卫琼低声嘟囔道:“大母偏心,这么好的伤药凭什么给卫明绪?”
阿姐日日习武,免不了动刀动枪,偶尔受伤都是自己处理,明明阿姐更需要这些!
里头,云因把带来的伤药拿给卫启。
安阳郡主也是和女儿一样的意思。
就卫启脸上这点子擦伤,没两日就消下去了,哪里还需要伤药?
偏偏婆母和儿子都极为重视,安阳郡主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这还不算完。
安阳郡主正要扶婆母出去,就听见阮筝柔声道:“大母保证,绝不会让你毁容。”
安阳郡主没忍住道:“阿家,这点儿小伤,”不对,这都不算是伤!只能说是二皇女的鞭子扫来的疾风打在卫启脸上,留下的一道红痕。
油皮都没破一点儿!
卫启这会儿又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缺胳膊少腿,哪里就劳动祖母亲自跑这一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了呢。
殊不知,上辈子几个孩子的下场,早就成了阮筝的噩梦。
如果她的孙子孙女是卫祥那样的人,不管落得怎样一个境地,阮筝都没话说。
就像上辈子,卫平侯因为卫祥残杀无辜百姓,而被生生剜出一双眼珠子;卫敞夫妇将女儿活活逼疯,导致一家三口中毒身亡;卫韶一意孤行,选择扶持四皇子,却棋差一招连累全家。
就算是自己生的,阮筝都要说一句活该!
但卫瑾他们几个又有什么错?
他们因为父母的原因而下场凄惨,每个都没有活过十四岁。
如果说龙凤胎尚且还有一个潇洒快活的童年,那么卫瑾和卫珍,是压根没有享受过卫平侯府的富贵安逸。
阮筝实在没法不心疼孙子孙女。
哪怕她知道,卢氏和安阳郡主的心里都觉得她对几个孩子太过纵容。
阮筝是宠他们,几乎竭尽所能,满足他们的愿望。但卫瑾他们,有一个是被宠坏的吗?
即便娇气如卫琼,她的心里也有一杆秤。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更有卫祥这种例子在前头,今日行事,卫瑾宁愿让卫启咽下这口气,也不会在外头闹开,让自家丢了颜面。
今日的事情,就算是闹到圣上面前,也是二皇女没理!
卫平侯府有什么错?
相反,卫启退一步,圣上只会觉得他大气懂事,于日后仕途总归是有好处的。
至于卫启险些毁容……
阮筝笑了笑,说出了和卫瑾同样的话。
“你放心,这口气,大母一定给你出了。”
“大母……”卫启倒没有一心想着报仇雪恨,反而担忧道,“大皇子如今领了差事,不仅表明他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就是朝臣也默认他是未来的储君。二皇女养在林贵妃膝下,向来受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要不就算了吧?”
卫启不是因为没有毁容才这样大度。卫平侯府的孩子,享受了家里带来的富贵和资源,自然是将家中门楣放在自身利益的前头。
哪怕他如今毁了容,祖母要他忍气吞声,他也是没有二话的。
这世上有诸多的的无可奈何,即便是圣上,也不可能事事顺心。
卫启永远记得祖母告诫他们,做官也好,做学问也罢,都要先学会做人。
什么是人?欲望满身。那么,便要时刻保持谦逊清醒,晓得知足二字的意思。
卫启手里头攥着云因递来的伤药,为自己的娇气而羞愧,他认真道:“是我不好,让大母为我担心。阿娘说的没错,区区小事,都算不得是受伤,实在没必要……”
“你错了。”阮筝淡淡道,“别说大皇子还没有成为储君,就算被封储君,那也是皇后的儿子。同样,二皇女骄纵跋扈,当街伤人,亦是皇后管教不严。”
屋里屋外的人都愣住了。
阮筝看着孙子脸上那道红痕,几乎可以想象,若是他没有及时避开,如今怕是已经劈开肉绽,鲜血淋漓。
“你没有受伤,是因为你反应敏捷,而非二皇女手下留情。你退让一步,是你懂事大度,而非我们卫平侯府不敢得罪二皇女。”
阮筝道:“若事后,卫平侯府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才叫怕了林贵妃他们。”
“明白吗?”
“是。”卫启恭敬道。
忍气吞声?阮筝的字典里还从来没有这四个字。
她微微阖眼,跟安阳郡主道:“等老三回来,让他过来一趟。”
安阳郡主连忙道:“是。”
她扶着阮筝回去歇息,还不忘回头瞪卫启一眼。
之后,除了卫瑾之外,没有人知道阮筝和卫韶在房里说了什么。
翌日,官府接到报案。与此同时,言官上奏,痛斥二皇女草菅人命、搜刮民脂民膏等种种恶劣行径!
二皇女虽是林贵妃抚养,可也是阮皇后的子女,自然少不得落下一个“管教不严”的罪。
当日,阮皇后褪去锦衣华服,该着一身素服,卸下金钗凤冠,不施粉黛,捧了皇后金印到明德殿认罪。
“予未行皇后之职,教养好皇女,还请圣上责罚。”
这话颇有意思。
自从大皇子年岁渐长,高琛便不再像以前那样纵容阮皇后对林贵妃母女进行惩戒。
更何况,他也觉得阿镜的脾气太蛮横了。
除却身份低微的三皇子和四皇子,高琛对每个子女都很是疼爱纵容。安王这些年一直不安分,但高琛心疼他伤了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骑马奔跑,便对他的所作所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阮皇后不想管教“子女”吗?
分明是高琛不许她插手大皇子等人的事情。
好啊,这回二皇女闯出祸来了,反倒要阮皇后来背这个锅。
阮皇后淡淡道:“诸多子女,臣妾只教好了神光一个,实在不堪为一国之后,请圣上废了臣妾吧。”
阮皇后的后位是先帝钦定,高琛怎么可能废了她?
高琛扶她起来,好声好气哄着:“阿镜,我知道这回是素成不对,我已经让林贵妃教训过她了。”
教训?
阮皇后似笑非笑。
熟料高琛下面的话,让她彻底笑不出来。
高琛道:“素成说,昨日不是有意冲卫大郎动手。她喜欢卫大郎,见不惯他为别人说话,这才一时气恼,冲动行事……”
“阿镜,你觉得,素成和卫大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