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卖游乐场恐袭案结案后,诸伏景光在警视厅的接待大厅内远远见到了椎名夫妇。
中年男人发丝掺白,五官端正,黑色正装一丝不苟。神情肃穆认真,唯独那双沉淀着深蓝的眼睛没办法完全掩藏住哀寂。
同事正在和他交谈着什么,平日里性格还算随和开朗的人此时姿态动作却不自觉的严肃了许多,看起来完全是被椎名先生的周身气场所逼出来的强行稳重。
椎名先生旁边站着的的温婉女士应该就是椎名夫人。
诸伏景光直到现在才知道仁太的长相更偏向于他的母亲。只是相比起活泼少年,女人的五官多出一份清丽,风韵动人落落大方……甚至还很敏锐。
诸伏景光朝远处忽然侧头向自己望过来的憔悴夫人微微鞠躬示意,得到了那位夫人的含着悲伤微笑的颔首回礼。
他站在原地等待片刻,直到同事将爆炸案的过程细节全部向被害人的父母转达完毕后,猫眼青年才主动上前,从同事手中接过了送别二人的工作。
他的本意只是想无声陪伴这对忧伤过度的夫妻安静离开,可意外的是,椎名夫人竟然认出了他。
“出事前仁太给家里打的最后一通电话里,他提到过你,诸伏警官。”
嗓音温柔微哑的妇人未施粉黛眼眶微红,在诸伏景光自我介绍后这样说道。
她和自己的丈夫不同,并未试图遮掩自己痛失爱子的悲切,却也绝没有诸伏景光预想中失态痛哭的模样。
在她看向自己时,诸伏景光才在对方哀伤又平静的眸子中隐约有了些明悟。
椎名仁太的眼睛瞳色继承了他父亲,眼型轮廓却像极了母亲,线条柔和流畅,满满大杏眼的无辜感,走到眼尾时势头微微上扬,又使其中夹杂上几分并不明显的凌厉。
“我家孩子跟我们说您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可靠警官。能够认识诸伏警官您,是他回国以后最常感到高兴的事。”
听到这种夸赞的猫眼青年却沉默着,没能及时给出身为一名合格成年人应该回馈的体己话。
面对一位刚刚失去自己孩子的母亲,迎着对方流淌着无声痛楚的目光,诸伏景光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椎名夫人却好似读懂了他此刻的心情,憔悴的面容之上竟然露出了个极其浅淡的、但确实有着关怀意味的微笑。
“别太为那孩子难过,也请别为我们担心。”她轻声道,“哪有长辈让孩子们担心的道理。”
再也见不到独子的人是她,最理所应当该悲痛哭闹的人也是她,可她却已妥善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还反过来温柔安抚其他同样在为此悲伤着的人们。
时光久远,诸伏景光以为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却没成想会在这种场景下,被唤醒了儿时那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面前这位温婉得体的女性长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总是这样温声细语的讲话,会在他摔倒受伤时安慰他,夜晚好动时讲故事柔声哄他。
但他总归已经不再是懵懂无知、只知道一味接受长辈庇护的孩童了,因此诸伏景光同样也回应以自己的心意。
“小椎名是个很优秀善良的孩子。”为了区分称呼,他借用了萩原研二的惯用称呼,“我们很幸运能够和他相识。”
他说完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爆炸案的事,我当时就在现场……非常抱歉没能救他……”
这些话说出口时竟然意外的有些笨拙和迟疑,完全不像是搜查一课平日里那位处事随和从容的干练刑警。
“你和那小子的其他朋友不必抱有任何歉意。”这次出声的是椎名仁太的父亲。
斩钉截铁不容反驳的严肃口吻非常符合他正经沉稳的相貌气质。
“死在那里是他自己的决定,死之前坚持不回家也是他自己的意愿。死得其所毫无遗憾,总算是没有给我们椎名家丢脸!”
诸伏景光默然。
椎名夫人轻叹口气挽起丈夫的臂弯安抚,只有她清楚椎名贺郎这些话里的真实想法。
“我丈夫的意思是,我们永远都以仁太为傲。”
椎名仁太小时候也并不是一直都很听话,就像是中二病不论早晚都会找上青春期的少年人一样,叛逆期也是一种普遍性极高的孩童必备症状。
而且由于孩童三观尚未建立完善,当他们随着心情胡闹起来时,往往会比故意作恶的罪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作为在孩童里智商跟开了挂一样的佼佼者,椎名仁太的叛逆期到来时,造成的危害还要比其他孩子大得多。
初见端倪时,是乖巧男孩放学回到家以后例行分享日常见闻时,跟母亲提起的几句话。
他说:“我知道那个水池很深,池边内壁生长着的青苔也很滑,但是我没有提醒。宇田跳进去以后果然没办法上来了,直到别墅区的保卫人员赶来救他。”
宇田是一个有钱人家的独子,性格张狂傲慢,平日里是发起校园霸凌的一把好手。
椎名夫人知道这个孩子的秉性,但她还是问儿子:“仁太为什么没有提醒宇田君呢?”
小包子一样的幼童眨了眨眼,认真回答:“我可以不提醒他。”
因为可以做到,所以就做了。
于是椎名夫人又问:“那仁太知道宇田君掉下水池后一直上不来的后果是什么吗?”
椎名仁太老老实实道:“没人来救的话会死掉。”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稚嫩的嗓音追加了一句:“保卫亭离我们只有五十米,山尾君跑去通知救援再回到池边的时间,足以赶在宇田死掉之前。”
事实上宇田的下场也的确仅仅只是呛了几口不太干净的水,不过之后可能还会引起呼吸道相关疾病。
“仁太希望宇田君死掉吗?”
男孩并不犹豫:“不希望,但死掉也可以。”
椎名夫人读懂了这句话,同时也读懂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跟儿子做下一个约定。
“每个人都会长大,长大的过程中每个人都会发生变化,不止是身高与胖瘦,还有内心里那朵独一无二的花。”
“仁太想让自己心里藏着的那朵花长成什么模样呢?”
椎名仁太想了想:“那妈妈想要它变成什么样子呢?”
“唔,应该是生机勃勃的、灿烂盛开的那种吧?”
“是想让我成为善良的人的意思吗?”
“哎呀,妈妈可没有这么说哦,如果仁太想要开出傲娇的、厉害的、光彩四射的,就算是丑了点的也不是不……”
小小的椎名仁太难得打断了母亲的发言,脆生生的认真承诺:“我会努力让它开花的,妈妈。”
“我没有喜欢的种类,对花也并不了解,所以就开成你和爸爸喜欢的样子吧。”
记忆中男孩的纤细幼嗓回荡在耳边,警视厅门前,椎名夫人释然。
“那孩子非常刻苦的做到了一切他想做的、他能做的,我们不舍难过,但我们也接受他所认为最好的结果。”
“或许……只是上天太喜欢这个孩子了,所以才提前召他回去天上。”
椎名先生最后道:“我们夫妻不会追究这件事背后可能的真相——这是那小子用命挣回来的现状。”
“但我们都希望真相能有一日暴露在天光下。”
夫妻二人最后朝不远处一直驻足在树下望向这边的三名出挑警官点头致意,又客气告别诸伏景光。
最终在街边繁茂树丛的荫蔽下,并肩徐行着走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