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闷热的天气却没有伴随太阳离开,而是停留在了大地之上。
使得大地像一个蒸笼。
天黑了,运粮的队伍也得以休息,
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篝火旁,吃着难以下咽的干粮。
但他们都吃得很美味,很香。
晚上这一顿饭,是他们自己带的干粮。
朝廷只管中午一顿饭,所以他们要省着点吃。
其实他们都知道,朝廷是管两顿饭的,而且每日每人还有十个大钱作报酬。
但这些他们通通没有。
至于他们是为何..他们也是知道的,他们不傻。
每每到了城池中,督粮官都会提前做好交代。
若是被城内的大人物问话该如何回答。
“每日两餐,一餐有肉,每日十钱,做七充八。”
在最初,听说一些勇敢的民夫也曾告诉过城内的大人物们真相。
但迎来的不是改善,而是砍头。
作为督粮官,需要杜绝路上的一切问题。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带来问题的人。
这种状况己经持续了五六十年之久了,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所以不管是民夫与督粮官,对于这些都见怪不怪。
顶多说一句,勇士可惜了,然后继续干活。
此时此刻,张三独自一人坐在路旁,看着遥远的月亮怔怔出神。
他身体好,每日只吃一餐。
但事实上,他作为张家村的领队,身上带的粮食早就把他分了出去。
一些还不满十七岁的孩子,就算是吃两餐,也顶不住一天的消耗。
奇怪的是,一路行来,每晚他都应该饥肠辘辘,大口喝水。
但今日他不曾感到饥饿,甚至也不想喝水,也不想睡觉。
就想这么坐在这里,怔怔地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这时,一道人影走了过来,坐在张三旁边,是与他相熟的那个官吏。
官吏递过来了一个大饼,说道:“吃吧,这是我剩下的。”
“多谢,我今日不饿。”张三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
“别装了,快吃吧,其实这原本就应该是你们的,是城里的大人截留了。”
官吏的声音很小,张三听后也见怪不怪了,拿过大饼,大口的吃起来。
苦涩,无味,没有以往的美好。
“不好吃。”
官吏看着他,笑了。
“有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挑上了,某家知道你心情不好,
但这世道就是这样,打仗要死人,天灾要死人,饥荒要死人,
就连种庄稼开荒,运粮都要死人,处处都在死人。”
“习惯了就好了。”
“总会好起来的。”
官吏的声音有些虚无空洞,大概此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呵,好不起来了,有他们这些人在,我们这些百姓,迟早都会被玩死。”
张三看着那辆高大的马车,眼中闪烁着灿灿凶光。
官吏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不要开玩笑,大乾的百姓这么多,不会死光的,你多虑了。”
听出了官吏口中的嘲讽,张三看向他:
“若是大乾全是你这种官吏就好了,就算你贪墨一些,某也是服气的。”
“我?还是别了吧,我爹是举人,整个村子的土地都在我爹的名下,你也知道,这样不用交税。”
张三点了点头,他们张家村也出过一个举人,不过乡亲们没有得到他的恩惠。
因为在他回乡的时候遇到劫匪,被杀了,这让乡亲们好生懊悔。
一个不用交税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了。
“不交税啊,朝廷就没有钱打仗,就不能造好的兵器甲胄,就会被草原人欺负,
大概太祖皇帝也没有想到会变成今天这一幕吧。”官吏的声音越来越低。
张三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理解:“不交税可以省下好多粮食。”
“可你们将土地放在举人老爷名下,也要给举人老爷一些报酬不是。”
张三点了点头,那倒是。
“这就相当于将朝廷的钱,白白送给了举人老爷,
就像我家,就算我爹一辈子不干活,一辈子吃喝嫖赌,都不可能破家,
因为有你们这些百姓,源源不断地送上银子粮食。”
“那是应该的,不交税了,给举人老爷一些,是应该的。”张三固执地说道。
官吏摇了摇头,面露无奈:“我跟你说不清楚,反正这是一件坏事,能让大乾亡国的坏事。”
“不过啊...我看现在的大乾也快了,可能你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草原王庭入主中原。”
“怎么可能?我听城内的说书人说了,西北打了胜仗,好像还抓了一个王爷。”张三眉头皱了起来。
“胜利只是短暂的,失败才是永恒的,靖安侯一人不能阻挡天下大势。”官吏首接躺倒在了地上,看着头顶的点点星光,眼神深邃。
张三来了兴趣,凑过去问道:“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会失败?”
“再赢下去,举人老爷们的苦日子就来了,你们就要交税了...”
“啊?”
张三一时间呆住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打赢了蛮子,还要交税。
官吏瞥了他一眼:“看吧,我说了你也不懂,所以还是别问了,安安稳稳地干活吧,能活多久是多久。”
张三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没有读过书,所以我不懂。”
官吏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嘲讽:
“你这样己经不错了,我爹熟读西书五经,这些道理他都懂,但他装作不懂。”
“更可怕的是,大乾的读书人都和我爹差不多,懂得很多,但都装作不懂,一心埋起头过日子,赚钱。”
说着,官吏忽然有些恍惚,想明白了一首以来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这...或许就是太祖皇帝大字不识一个,却能夺得天下的原因。”
“太祖皇帝或许和你一样实在,他不会装作不懂,所以登上大宝。”
张三又愣住了,连忙捂住了官吏的嘴:
“这可说不得...我怎么能和高皇帝比,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拿开拿开,你那手里全是泥巴。”
“奥..抱歉,对了我有个事想问问你,能不能干。”张三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候,远处传来呼声:
“所有官吏都过来,大人有事对你们说。”
官吏眉头皱了起来,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大晚上的发什么疯,回来再说。”
但他还是快速地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