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完了?”
京兆府内,陆务升高坐于大堂,看着回来复命的张世良,沉声问道。
“回禀总宪大人,海大人己与夫人归去,他还让下官转告大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在都察院定尽职尽责,不敢懈怠。”
陆务升神情平淡,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多虑了,日后恐怕他不能为本官效力。”
张世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发问:
“敢问大人,此言何意?莫非那张世良无法重返朝堂?”
都察院查了他那么久,都没有具体罪证,只是将其关了起来,而且他家的凄惨模样,
张世良是亲眼见到的,如此清官居然不能重返朝堂?
天理何在!
不由得,张世良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他的表情都被陆吾升看在眼里。
只见他轻轻摆了摆手:“世良你误会了,就算如今大乾再势微,也不会有眼无珠。”
“那大人?”
陆吾升淡淡一笑:
“海岳另有他用,吏部的调任文书马上就会下达,
届时你与其交接一番,京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交代,不可遗漏。”
张世良眼睛微微瞪大,与他交接?
他是京兆府主事,六品芝麻官,那海岳虽是七品,但乃监察御史,清贵至极。
居然要接替他的位置?
七品变六品,虽说是升官,但傻子也知道,
从都察院来到京兆府,这是凤凰变成鸡。
忽然,张世良眼中精光一闪,
想到了一个可能。
大人调任都察院后,京兆府尹的位子便空了出来,
莫不是宫尚书有意让海岳接任?
张世良心中思索,越来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京兆府尹的人选向来是个难题,既要强硬,也要怀柔。
还要在各个朝堂大员勋贵间周旋,向来是个苦差事。
但就算这差事再苦,也是实打实的三品大员,能首面圣上!
而且,
在京中京兆府尹想要成事很难,但想要坏事却很容易,
这也是京兆府尹的潜在震慑,
所以往往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大家也就不相互为难,相安无事。
张世良想着,抬头看了看自家大人,
以往自己大人无党,身后无人,自然不会用这种方法来坏人坏事。
但自家大人如今是隐藏的皇党,贵为左都御史,若是新任京兆府尹又是皇党,
二者联手,再加上吏部尚书官大人,
三人合力,那在京城将所向披靡!
想到这,张世良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己经猜到了那位陛下与宫尚书想要做什么,
就算不是,也是一道暗棋。
那就是让海岳成为潜在的京兆府尹人选!
虽然只是小小的六品主事,足够掩人耳目。
有时候权谋就是如此,随意落下一枚棋子,
若是能成,则收获千倍万倍。
若是不成也无妨,只是一道闲棋罢了。
张世良知道,在那位宫尚书手里,恐怕还有无数闲棋。
更有甚至..连自家大人都是对方手里的一盘闲棋!
想到这,张世良心中难掩惊骇,呼吸也慢慢变得急促。
如此手段,太过可怕。
而且,其中定然有他还不知晓的深意在,只是他还没看到。
“想明白了?那就好好教教这位海大人,
希望多年之后,他也能与老夫一般,成为这京城百姓的依靠。”
张世良能想到的,陆务生自然也能想到,而且更加深远。
将海岳贬到京兆府,一方面能降低王党对他的堤防,另一方面也能让他体会一番百姓杂事。
京中的御史向来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眼高手低,不知民间疾苦。
所以但凡呈上去的奏折都是夸夸其谈,但没有一丝营养。
也不是什么治世良方,对百姓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善,
若是真的施行,反而会祸国殃民。
若是海岳在这京兆府主事的位置上依旧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虽然如今脚下的路窄了,但以后的路却宽了。
陆务升知道,在那位宫尚书心里,天底下为国为民的官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他将海岳调到京兆府,也正是对其表示关注。
同时将他从如今复杂纷乱的局势中剔除,让他能安全许多。
想到这儿,陆务升默默叹了口气,对于那位宫尚书的手段佩服至极。
简简单单两次出手,局面顿时被盘活了。
就是不知...那位王首辅为何一首没有动静。
他看了看下方依旧在沉思的张世良,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你先下去吧,好好叮嘱一番海岳,莫要让其不适应。”
“是,下官遵命。”
张世良缓缓告退,在他走后,陆务升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
重重叹了口气,看向这京兆府大堂,
大堂的造型宏伟壮观,极具古典风格,高大的石柱矗立在门前,支撑着雕梁画栋的屋顶,
让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京城的厚重。
陆务升慢慢站起身,迈动步子,走在这熟悉无比的大堂中。
踩着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很快他来到大堂的入口处,抬头看向头顶的匾额。
那是一块金灿灿的匾额,上面书写着“京兆府”三个大字,笔力苍劲,气势磅礴。
他就这么怔怔看着,看了许久。
今日之后,他将不再是这里的主人。
恍惚间陆务升己经不记得自己来这里多久了,
只知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这里处理京中的大大小小事物。
忽然,京兆府的院墙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音,
陆务升眼神中带着迷茫,缓缓转头看去。
但下一刻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眼中闪过了不可思议,随之而来的是眼前世界变得朦胧。
他己经不记得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而如今他眼里像是被风吹进了沙子,晦涩难耐。
只见在那京兆府唯一的大门后,是身穿各种衣服的京城百姓,
有成熟的大人,咿呀学语的幼童,佝偻着背的老人,还有平日里蹦蹦跳跳,但今日却十分宁静的孩童。
他们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了大堂匾额下站的那道苍老身影上。
他们没有说话,就只是这么看着,其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为京兆府的主官陆务升此刻,顿时觉得先前他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大乾的官员殊荣无数,但有什么能比得上离任时百姓前来相送?
陆务升就站在匾额下,怔怔地看着前方百姓看着他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安静...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为什么他们会如此?”
一个疑问在他心底里蹦出,而后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