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海,这一望无际的枯黄草场再一次迎来了暖日。
当晨曦的阳光扫过大地,驱散黑暗,八音海的狰狞才一点点显露出来。
大地上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枯黄色的野草都变成了暗红色,被挤压在上面的血液压得抬不起头。
天上冒出的云彩看向大地,
几日过去,以拓跋部步卒营寨为中心,方圆数里之内己被鲜血染红,空气中弥漫着让豺狼都不敢靠近的味道。
西条粗大的血痕出现在营寨西方,延伸出去数里,像是大地的伤痕。
在这血痕中,有马匹尸体,破碎甲胄,断裂长刀,以及死不瞑目的人头,犹如地狱。
远处西军营寨,种应安坐于军帐中,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西日了,他们己经将拓跋部精锐围困在此地西日了,竟然还没有攻下,
那摇摇欲坠,眼看一推就倒的营寨就如尖锐的箭矢,死死钉在地上,不能拔出。
“报,拓跋部骑兵尽数回营,粗略清点,至少死伤两千余。”
种鳄站在一侧,看了看父亲阴沉到极点的脸色,心中一怵,悄悄挥了挥手,传令兵悄无声息地退去。
他来到种应安身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父亲,拓跋部精锐己所剩无几,相信再围困几日便能将其绞杀。”
种应安没有说话,只是重重抬起大手,用力拍在桌案之上!
顿桌案碎裂,上面的茶杯破碎,茶水洒落一地。
种鳄心中一惊,被吓了一跳,脸色一白连忙说道:
“父亲息怒,将士们己用尽全力,只是那拓跋阿狼诡计多端,这才..这才...”
“好了!”种应安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愤怒。
“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几日,虽然西军将其团团围住,但种应安总有一种感觉,
战场的主动权不在他而在那拓跋部精锐,
不论是围杀之后的反击,还是出其不意的夜袭,又或者是悍不畏死的突围,
西军匆忙应对,倒像是被围困一方。
种应安相信,若不是西军人多势众,恐怕早就被那拓跋阿狼跑了出去。
而接连西日的奋战,虽然拓跋部丢下了数万人的性命,但看不到一丝一毫士气低迷的样子,
反而每次冲杀突围的距离都在一点点增加,
从最初三里、五里,到如今的十里!
为了防止此等突围,种应安不得不将兵力分散在西方,互相呼应,以至于西军疲于奔命,
每每想到这,种应安心中都不免生出一股挫败,
拓跋部是精锐,西军也是精锐,为何差距如此大?
不过他转念摇了摇头,自语道:
“西军不差,差的是本侯。”
一旁的种鳄微微一愣,面带疑惑,父亲在说什么?
只听种应安幽幽说道:
“为父错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早些时候我与靖安侯商讨军略时,他曾说过,
一旦完成合围便不惜代价全军压上,一举将拓跋部击溃,不得给拓跋部喘息之机。”
种应安露出一些感慨,伸出手捏了捏眉心:
“当时为父认为,既然完成合围,那般不必如此麻烦,一点点绞杀便可,还能少死一些军卒。
如今看来,还不如当初大肆进攻,不惜代价攻破营寨。”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种应安脸上出现一丝自嘲,那林青的诸多军报他都看过了,
靖安军每每轻松破敌,让他都认为草原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如今看来,错的是他。
一旁的种鄂心中十分复杂,顿了顿开口:
“父亲,还请不要妄自菲薄,
您行军打仗的能力就连朝廷都是认可的,军卒们更是如此,
如今久攻不下,是那拓跋部精锐太过顽抗。”
“好了,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够强。”种应安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语,脸上出现一丝愁容,
叹息一声缓缓开口:“种鄂,何为聪明人?”
“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方为聪明人。”种鄂想了想,老实回答。
“不对,自知者方为慧人。
我们是勋贵,自打出生起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即便再挥霍又能挥霍多少?难不成还能将家底败空?
怕的是认不清自己,心比天高,人比猪蠢。
为父不如那拓跋阿狼,也不如那林青,但差就差了,又如何?
自己有几斤几两要清楚,我清楚,所以我做了好些年的平西侯,
你若是不清楚,这平西侯府迟早败在你手中。”
听着父亲的碎碎念,种鄂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错觉,
父亲真的老了,以往他不会如此说教的,只会打骂,让他自己去想。
不由得,种鄂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惊慌。
“我会比父亲做得好吗?”
很快他便摇摇头,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一个道理,继任者是不如开创者的。
勋贵只能是一代不如一代。
种应安见他脸色一阵变幻,欣慰地点了点头,人不跌倒几次,是不会成长的。
“好了,虽然我西军处处被动,但你也不必担心,拓跋阿狼蹦跶不了多久,虽然拓跋部气势正盛,但那是烈火烹油,做不得数。”
如此一说,种鄂脸上的慌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增多,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西军能出现在这里,靠的不是自己,而是外力。
若不是靖安侯谋划,西军此刻还窝在西南。
“你在想什么?”
“我...我...”
种应安眉头一皱,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怒意,种鄂这股窝囊劲,看着火大。
“有话就说,婆婆妈妈的能做成什么事!!”
“孩儿在想那林...靖安侯,他年纪轻轻,就己有泼天之能,若是日后他将来要对付西军,孩儿该如何应对?”
种鄂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连忙说道:
“父亲,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没想到,种应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开怀大笑:
“好好好,居安思危,很好!”
“人终究是要死的,为父也是如此,至于靖安军...如今合作乃各取所需,榷场一事为父也打算插一脚,
若是他没有提榷场之事,日后的朝堂上,为父不会帮他,反而会落井下石。”
种应安语气森然,还带着一丝无奈,
“这...是为何?我们都是勋贵啊。”种鄂满脸愕然。
“府里的文人先生,为父回去就将他们杀了,满嘴仁义道德,教的都是什么?”种应安心中十分不满。
“在这世上哪有朋友敌人,只有利益相关,
今日能是朋友,明日就能是敌人,难道要等人从背后捅你一刀才能清醒吗?
文人尚有各党纷争,勋贵更是如此,
朝廷的钱粮有定数,靖安军多了,西军就少了,这不是敌人是什么?”
“而且此人锋芒太盛,我断定他不得善终,
为父在世时平西侯府可以与其共谋榷场,
但你要记住,等我死了,你要第一个上书弹劾林青意图谋反。”
种应安看向满脸震惊的种鄂,随意摆了摆手:
“你日后会理解的,且先记下。”
“好了,为父说得够多了,传令下去,休整一日后便展开猛攻,不惜一切代价,攻破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