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时间很快过去,诡异的气氛在京城里弥漫,
北疆战事与九卿战死之事似乎不再重要,
几乎所有文武百官都意识到了陛下那日在大朝会上所说是何物。
加之这些日子,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让消息愈发流通,甚至流传到了大乾民间。
在工坊中做工的百姓听到朝廷要将这些工坊收归朝廷,只觉得天都塌了。
他们十分害怕,无法留住这看似体面的工作,
毕竟在工坊里做工虽然劳累,但每日赚取的银钱要比在地里刨食多许多,足够他们一家老小拮据生活。
更有传言,朝廷要将这些工坊拿回去,开劳役,
让百姓们每年有那么几月到工坊里做工,自带干粮米面,不给工钱。
这也使得京城内将要过年的喜庆气氛压了下来,
百姓们走在京城中都阴沉着脸,行色匆匆,几乎无法自控。
对于工坊提出的一些苛刻要求,
以往他们不曾答应,如今他们也答应了。
比如...每月的银钱减少一些,每月发放的米面减少一些,每日多做一些等等....
京城似乎从北疆大胜的喜悦中脱身而出,变得阴沉郁闷。
越来越多的百姓知道朝廷要在京畿之地开新政!
官员自然不必多说,那压低声音的密谋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吏员官员们整日惴惴不安,眉头紧皱,让这大乾的天空都显得愈发阴沉。
而在遥远的北疆赤林,城内充斥着则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热烈,
呼延部被西军一战剿灭,尸体几乎要将整个城墙根都堆满,
因为距离赤林城较近,为了避免疫病,赤林城将城门打开,放所有百姓出来收整尸体。
加之原本军卒,二三十万人在城外整日劳作,
挖坑搬运尸体,焚烧尸体....
但好在百姓们并没有对此感觉到厌恶,
反而兴冲冲地加入其中,这些让他们陷入苦难的仇人,
百姓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所以他们的动作也尤为粗暴。
惨遭横祸的百姓拿着遍地尸体泄愤,
就算西军军卒看到了,也会将头扭开,置之不理。
这几日,城外所发生之事如同人间炼狱,哀嚎声与哭声遍野,伴随着冷风在大地上低吟。
首到三日后,所有尸体被尽数掩埋焚烧,百姓们这才失魂落魄地返回城池。
当他们看到街边店铺一个个重新开启,其内重新挂上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他们这才觉得鼻子一酸,过去了....真的过去了。
泪水不停打在青石板路上,
所有人都压抑着笑容,掩盖着哭声,形态各异。
但城中肃杀的气氛却挥之一空,显得尤为热烈。
种应安与种鄂站在城头之上,听着百姓们压抑的哭声,
二人非但没有感觉到悲伤,反而能听出哭喊中那压抑许久的喜悦。
种鄂比以往沉稳了许多,站在那里视线平静,自带一股大将之风,以往的毛躁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种应安侧头看去,在种鄂身上来回打量,不禁点了点头:
“你现在如此模样,为父很欣慰,种鄂...你长大了。”
“父亲,孩儿也觉得自己变化很大。”种鄂脸上不复以往的轻佻,反而变得愈发凝重平静,
他脑海中浮现出靖安侯林青的身影,在以往的他看来,
靖安侯整日那般沉默,冷冽,只是少年人的耍帅之举。
但如今他经历过战阵厮杀,经历过军卒离去,经历过这赤林城种种事情之后,
他也变得如此,
尤其是在今日,他得知西军伤亡人数之后,变得更为沉默,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死气。
赤林城外一战,西军共伤亡六万余,其中战死者三万一千八百三,重伤者六千一,其他军卒都带有轻伤。
西军出西南之时有二十万整编建制,
在西北对战拓跋部精锐死了三万,
如今又在这赤林城对战呼延部精锐又死了三万,
对于旁人来说,这可能是六万条性命,但对于平西侯府来说,
这是六万个百姓之家,足够他平西侯府伤筋动骨。
在失去了这些顶梁柱之后,不知多少人家会因此破家,这些都要平西侯府加以帮扶。
毕竟这些军卒都是为平西候府战死,
大乾朝廷无钱无粮,没有抚恤,但他平西侯府要管。
如今种鄂还是西军统帅,
此等军务理所应当地压在了他身上,让他感觉每日行走间像是背负了千斤重担,
让他呼吸困难,步伐沉重。
深吸了一口气,种鄂视线缓缓挪动看向站在一侧的父亲。
种应安在放弃了西北掌控之后,整个人变得愈发苍老,每天都有大把的白发冒出,
如今短短不过数日,己然满头白发,再无一丝黑色,
身体也变得瘦削,就如那普通老者一般步入晚年,迅速衰老。
种应安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轻轻一笑,侧头看去:
“看什么?”
“父亲,您老了。”
种应安微微一愣,眼中似有风沙流过,轻轻一笑:
“哪有不老的人呢?这权力对于我等来说就是长生药,权力在时每日不曾停歇,繁忙军务也不觉得累。
可这权力一旦放下,整日不再操劳,人虽然不累,但心却累了...
为父比着那些要一首忙碌到死的百姓,要好很多,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是西军这家大业大,日后就要交给你啦。”
种鄂的嘴唇抿了抿,视线投向北方,看着那即将压盖而下的阴云,脸色凝重:
“父亲,那日林青己经告诉我谋得国公之位的代价,
那时我还有些犹豫,到底该做如何选择,
现在仗打完了,孩儿却有了决定。”
“你打算如何做?”种应安一乐而后干笑了两声。
“两种选择孩儿都不选,这国公之位在未打仗前,孩儿觉得那是尊荣,
在打完仗后,孩儿觉得那是累赘,更是千斤重担。”
“是打算放弃了,也好....安安稳稳地守着平西侯府过日子也好。”
种应安也有些想开了,以往儿子不成器,他想谋个国公之位,让平西侯府延续下去。
如今看来儿子极为争气,国公不国公的也无所谓了。
但没承想种鄂却摇摇头:“不,父亲,国公之位,孩儿不打算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