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阿姨?”夏又蹙眉,疑惑。
明明是父女俩的对话,甚至还在商量着她的未来,怎么突然没头没脑提起魏柔来?
夏又觉得有些奇怪。
直觉也告诉她,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魏阿姨怎么了?”夏又追问。
魏柔正欲开口,夏正阳已经壮着声音解释:“魏阿姨怀孕了,3个月。”
“我和你魏阿姨讨论过,绍城这地方虽然不错,但终究是南江市机会更多,教育和环境也是那边更合适…”
“所以…我们打算等你高考结束了,全家就搬到那边去生活。”
所以刚才的所有的对话,都只是为了让她接受这一切变故而做的铺垫,而非真的关心她…是吗?
夏又沉默,四肢百骸好像被灌了铅,沉重不已。
连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
她目光呆呆的,眼睫轻颤,身体里像是有什么叫嚣。
夏正阳见她沉默一动不动,还以为她是在犹豫了,于是继续劝说。
“爸爸劝你考南江市的大学也是为你好,那边离家近,你能随时回来休息吃饭,过年过节也不用赶路,多省力气。”
“虽然南江师范不是什么985也不是211,但姑且也算是个一本,学费也便宜。”
“家里在南江市买了房子,付了首付过后经济状况不比原来,你这样也算是为家里排忧解…”
夏又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呵…”
夏正阳的话被打断了。
“呵…呵呵…”
夏又突然间爆发出一阵轻笑声,身子跟着往前弯下去,埋着头。
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般,继而笑得越来越大声。
刚睡醒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落下,身子也跟着轻颤,像是从上世纪某个恐怖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甚至笑声不停。
可这里从来就没人说笑话,甚至这场对话的气氛氛围也没有半点娱乐的意思。
魏柔一惊,忙抓紧了夏正阳的手,小心试探:“又…又又?”
“夏又,坐直了好好说话!”夏正阳明显也被她吓到了。
客厅里回荡着她机械般的笑声,好一会儿才停下。
夏正阳和魏柔就这么看着她。
笑声渐弱。
夏又喘着气坐直身子。
莹白的小脸冷极了,神态哪有半分笑意。
甚至那双圆润的杏眼里都不曾掀起过半点波澜。
她睥睨打量眼前的夏正阳,眼底只剩嘲弄与冷漠。
“我还以为,您是真心向我道歉的呢…”
她淡淡开口:“不过现在看来,我的判断还是错了。”
夏正阳眼神骤变。
“您和奶奶果然是一种人,一样的自私、懦弱、欺软怕硬,一样都…”
“啪——!”
一巴掌朝着她的脸颊狠狠扇了过去!
除夕夜曾尝过的火辣辣的痛再次席卷了她的世界。
但这次,她却没有表露出半分的惊讶和迟疑。
反而是将头转过去,直直对上夏正阳盛怒之下的目光。
没有畏惧,甚至连悲伤都不曾有过。
像是只不知痛苦与疲倦,尚未被驯服的小野兽,即便受到伤害也不会退缩半分。
用坚定的目光代替獠牙,去向敌人发出警告。
夏正阳吼她,方才的慈父面容尽收:“道歉!”
可夏又的声音比他要更高更大,坚定吼了回去:“我没说错!凭什么要道歉!”
素日乖巧的姑娘突然巨变,吼声吓得魏柔和夏正阳都愣住。
夏又继而厉声反问:“如果除夕夜那天坐在那里的是你的儿子,而不是你的女儿,你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吗。”
夏正阳哑然,一时竟想不出答案来。
夏又似乎也不在乎答案。
她继续道:“你不能,因为你觉得儿子就应该像你一样读好大学。”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你女儿抱有过一丝一毫的期待,所以即便是在她的成绩完全有可能冲击211大学的情况下,你还是本能选择了不相信她!”
“因为你觉得女儿不值得你花这个钱,所以你不仅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管过她。而且在其他家长都想破头给孩子报补习班的时候你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连零花钱都舍不得给多一分。”
真实和现实被夏又一句又一句剖析,拆解开来,清楚摊平在父亲夏正阳面前。
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看到的。
特别是当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的威严与被挑衅之时。
所以夏正阳刚刚才会扇夏又一巴掌。
但现在,他就像个可悲的反派角色,被拆穿真面目后被气得面红耳赤,却又窘迫得不知该如何去反驳反击。
而夏又还在不断发起攻击——
“我告诉你,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我会考上最好的大学,比表哥,甚至比你读过的大学还要好上千倍万倍!”
“我才不会如你的愿去读什么师范大学!更不会帮你省钱供你去养孩子!那是你们自己的责任不是我的!”
“我不仅不会在南江市读大学,我还要考到帝都去,在那边读大学、工作生活,自由地生活!离你,离这个家远远的!”
吼声穿过老小区居民楼的陈旧大门,仿佛是在向整个世界发出挑战,写下战书那样果断坚决。
即便对于夏又来说,未来的一切都是不可确定的,她也绝不会放弃!
凭什么要她乖乖听话放着更好的大学不去,要她向下兼容?
凭什么要她委屈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心中欢喜?
凭什么她只能低头认错?
凭什么永远只能她去体谅别人,为什么不能是别人来理解她?
凭什么!
“嘭——!”
争执在关门声的巨响当中结束。
夏家对门,路家客厅内,路随安站在门口处,姿势像是正要换鞋出门。
上了年头的小区隔音几乎相当于不存在。
特别是争吵的中心就在仅有几步距离的对面人的家里。
连沙发上的陈明湘都把这番话听了七七八八。
最后无奈叹气。
路随安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家门钥匙。
等到那边安静下来后,他才抬头朝着厨房喊:“爸,除了淀粉还要买什么?”
“顺便买瓶香油!”
路和文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大门关上的沉重声音传遍整栋楼。
夏正阳与魏柔迟来回神,沉默坐在客厅当中直到落日。
晚饭夏又没有吃。
甚至她以后也不打算和父亲共坐一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