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雷的仪式已经被破坏,至少也是挫败了对方计划的一环。
但直到现在,夏守依旧对伊雷的企图一无所知。
“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夏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枯瘦的男人看了看眼前血色的大海,伸出手指指着海平线的方向,然后往下点了点。
“我要下去,到更深的地方去,为此我在收集和血神有关的信物。”
听着对方沧桑沙哑的嗓音,夏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复,对方感觉回答了,但又感觉好像没回答,但至少从这个答复来看,对方应该没什么敌意。
于是,夏守切入了正题:“那个,前不久有人来布置这個仪式法阵,你对他知道些什么吗?”
“他是你的敌人?”
“应该算是。”
男人微微颔首,沉默了一阵,又问道:“你认识里昂斯吗?”
“不认识。”
“维克多·雨果呢?”
“写《巴黎圣母院》的作家?”
“可能是他后来写的吧……那你认识李散云吗?”
“额,不认识。”
男人默默点了点头,又接连报出了一大串名字,其中不乏有几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夏守对这些人名的反应,显然不能令他感到满意。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想让你听一下我的故事。”
“请说。”
夏守很有兴趣,对方和这座恐惧灯塔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灯塔化作怪异的始作俑者,就是因灯塔的怪异特性被困此地的人。
反正不管哪种,这个人对恐惧灯塔的了解,都要远远大于他和管控局。
听听对方的故事没坏处,还能强化管控局对这个怪异现象的收容控制。
“我曾经,是一名非常有名的吸血鬼,世间流传着很多关于我的传说,他们叫我夜与火的君王,永恒大公,血流不止之海的守门人。
但这些都是我变成吸血鬼之后的事了,在成为吸血鬼之前,我是一个骨骼畸形,站立困难的矮个子,因为饮食导致的寄生虫,我长期营养不良,皮肤坑洼,面容丑陋。
你应该明白,人类就是一种以貌取人的生物,在没有家世背景下,像我那样丑陋弱小的人,除了被欺凌和利用之外,所能获得的最好的感情就是怜悯了。
但那也只是短暂的怜悯,人类的怜悯是可悲的自我满足,可以一次善心大发帮助一名乞丐,但若这名乞丐天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却只会心生厌烦,更何况,是我这样外形怪异的畸形人了。
那时的我,仅仅只是活着而已。
直到我遇到了她,她在一次吸血鬼袭击事件中救了我,作为当时猎人圈子里赫赫有名的女猎人,她收留了我。
她给我改造了一些义肢,让我这样的半残疾也可以像战士一样活动,又教会了我猎杀吸血鬼的技巧,她的善良过于虚幻,以至于更像虚伪,而我又怎么可能不爱上世界上唯一一个这样对我的人呢?
有了她,莪才有了同伴,有了兄弟和朋友,有了可以平等交流的伙伴,但如果没有她最先对我伸出援手,那么已经成为伙伴的朋友,对我最多也只有怜悯罢了。
我的世界是因她才有的光明,所以我更加卖力地讨伐吸血鬼,不辜负她对我的期望,最终赢得了木偶猎血师的绰号,成了一个顶尖的吸血鬼猎人。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榜样,一个找到自己天赋,从废人变成传奇猎人的励志者。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让我变成这样的不是什么天赋,而是对她的爱。
然后,她和我的另一个同伴,我敬佩的,被我称作大哥的那个男人在一起了,和身姿挺拔英俊的大哥相比,我这种脊柱严重侧弯,身材畸形严重的人,根本称不上是男人。
我啊,不配拥有爱情,爱情不像别的感情,可以脱离皮囊。
所以,我成了吸血鬼,获得了我梦寐以求的身体,成了一个我渴望成为的男人,但却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和原来的同伴互相杀戮。
啊……真是疯狂啊,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梦境一样,我的强大令所有人瞠目结舌,我屠杀了许多昔日的同伴,就连她也败倒在我的血刃之下。
我向她诉说爱意,换来的却是鄙视。
但我不在乎,这早就在我意料之中,我根本没想过她能爱我。
我所渴求的,只是和她的人生不断纠缠罢了,即便是憎恨也无所谓。
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放过她,也一次又一次将她身边聚集起来的其他猎人赶尽杀绝,在二十年的岁月中,我一直寻找着那个男人。
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我昔日的大哥,在我将他的四肢撕裂,将血刃插进他心脏之后,他嘲笑了我。
他说,我不配得到亚拉的爱。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从来没有和大哥在一起,一切都只是我的误会。
真相大白的一刻,我回想起过往他们种种亲密的举动,才发觉那是如此稀松平常,只不过是朋友间私密的交流罢了,而他们交流的内容,全是关于我的。
那时我才恍然大悟,曾经的我,凭借那不屈的意志和执着,已经赢得了亚拉的心,然而我的堕落却又将她推到了绝对的对立面,她对我的爱……荡然无存了。
她为了杀死我,在血流不止之海之下的海域,在过去的历史时间中,寻找彻底消灭我的手段,我要去找到她,为我过去所做的事道歉,把她送给我的东西,全都还给她。”
男人娓娓说道,诉说的过程中,语气毫无起伏,仿佛讲述的是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她走后,我压制了全部的吸血鬼,自己也没再喝过一口血……一晃眼,三千年了,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枯萎的男人望着面前波涛汹涌的血海,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夏守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吸血鬼,在干渴的三千年里,坐在这里看鲜血在眼前翻涌,是何种感受。
“能上来塔顶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携带有足够分量血神信物,另一种就是像你一样的人,准确说,是像亚拉一样的人……我本来以为,只有亚拉才能不靠那些东西,来到我的面前。”
“为什么你不去外面找血神的信物?”
“我这样只能在时间的夹缝里才能活着,而我不会再喝一口血。”
听到这,夏守算是明白了,这个人一直守在这里,是为了一个对自己内心做出的誓言,他爱慕的女子为了杀死他,下潜到了根源之海更深的地方,但他却下不去,至少门票还没收集够。
“不过既然那位亚拉小姐都能潜下去,你要下去,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工夫?”
“这是作为亵渎者理应付出的代价,作为血族,丧失了对血液的渴望,这本身便是对血神的最大亵渎了。”男人喃喃道,“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嗯……布置这个法阵的男人,你知道些什么?不管什么都好?”被对方一问,夏守才反应过来。
“我和他没太多交谈,只是做了一笔交易,他给我信物,而我允许他在这里布下这个法阵,仅此而已。
但如果他是你的敌人,那你要小心了,那个人,要比你强得多。
另外,这个送给你了。”
男人从无名指上摘下一枚黄金为戒圈的红宝石戒指,递给夏守。
“这是什么?”
“我成为吸血鬼猎人的第一天,她送给我的礼物。”
这个曾经被冠以君王之称的男人,在他那一直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嘴角的皮肤像碎纸屑一样簌簌落下。
“人总会迎来终点,哪怕是在时间的夹缝中也不例外,谢谢你,愿意听我讲她的故事。”
夏守接过戒指,低头注视时,眼前浮现出一行血字:
【在已经停止流动的某段历史中,此物作为一段消失爱情的最初见证保留了下来,里面蕴藏的情感,在三千年的漫长时光中没有丝毫削减,反而愈加强烈,这世所罕见的感情,名为“追悔”。】
夏守叹了口气,莫名有些伤感。
但作为一个过客,一个偶然到访的无关者,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事情发生在遥远的过去,他什么都做不了。
夏守转身朝灯塔的方向走去。
但走到一半,他又停下脚步,回到了对方身边,问道:“你还差多少血神信物,才能下去?”
“虽然只差一点,但我恐怕等不到下一个登顶者到来了。”
夏守从自己的影子里,拿出了伊德里苏的五把钥匙:“这些够不够?”
毋庸置疑,伊德里苏身为与血神有关的神话生物,它的相关物品也能当做下潜的祭品,但异常等级只有2,以信物来看,分量是不够格的。
至少,在登塔的过程中,伊德里苏的钥匙,没有通过灯塔的筛选。
男人暗淡的眼珠里,讶色一闪而过:“这是何等的偶然……虽然不多,但或许可以试一下了,你要把这些给我吗?”
夏守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又看了看身前一望无际的红色海洋,把钥匙放到了对方膝盖上。
“我不喜欢听这种只有一半的故事,而且你的确该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