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附近的廪生都找齐了自己的考生,卢英实也终于等来了第四人。
第五人,仍影踪儿不见。
卢英实深吸口气,压住心中的焦躁,开始对同样已显焦燥的四人,反复叮咛,顺便再检查一遍他们的考篮。
“进去后,不要胡乱走动。座位旁有便桶可以解决,一定不能去大解。不要有任何作弊行为,就是会引起考官怀疑的行为也不要有。”
“不要跟任何人说话,不要东张西望,更不要多管闲事,尽量不要提前交卷,不要忘了填写名姓、座号那些,开卷就先抓紧时间写自己有把握的,会不会的都要写,别空着,更别涂改,答完反复审……都记住了吗?”
晏旭点着小脑袋,看看身边十几、二十几、三十几,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同考生,再看看自己考篮内被掰得粉粉碎的野菜饼,还想回头看看母亲。
脑袋上就被拍了一下。
“你怎么回事?越是年纪小,就越是要学会收起玩心。若不能专注听我说,就滚到一边儿去!”卢英实低声喝斥。
8岁就下场考童生预备试的极是稀少,就算第一场很简单,只要求文字通顺即可,但是能考过的?没有。
卢英实做廪生已有三年,最烦的就是为这样毫无希望、又会毁自己名声的小学子做保。
但看在银钱的情分上,他也没有拒绝过,只是态度上就别想好了。尤其是对晏旭这种不仅年纪小、还病歪歪的。
晏旭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张嘴就将他之前说的一字不落重复出来,末了,“咳咳”两声,再补了一句:“考证您忘了发给我们。”
卢英实一噎,脸上就是一红,又瞪晏旭一眼,摸出考证,一一比对着发给他们几人。
见其他三人对自己的出糗面露笑意,卢英实顿时没好气,指着那边已开始排队的方向道:“过去排队,等待搜检。”
考证,即是“识认官印结”,上面就记载着考生报名时填写的身高体形、脸型特征等等,并加盖得有官府的印章,以证明考生身份的真实性。另外,上面还有相关邻居的画押担保,包括同乡五名考生的连坐担保。
通常由考生自己或家人保管,但经常发生丢失及损坏事件,便改由须领他们进场的廪生统一保管。
廪生在进场前,会交给他们,以便他们自行完成搜身。
五人应该排在一起,廪生会经另一边提前搜身绕过去,等自己具保的五人被搜检完后,带领入场。
提前凑齐的人自然先排队,他们这队没凑齐,卢英实便让他们先去排着,届时哪怕让让别人,也比排得很后面强。
过去站定后,晏旭被推到四人最前头。
其中一人挤眉弄眼对他道:“好孩子,记性真好,居然把坏脾气的卢廪生给气噎了。”
“其实卢禀生的耐心已经够好的了,有的廪生,急起来还会打人呢。”另一人接口为卢英实说话。
便立刻被第三人笑了,“看起来,你还没这娃娃的信心足呢,怎么?怕考不过还要求到卢英实?”
县试,通常与院试联合,就是考完第一场童生预备试后,若上榜,即为童生。
若童生过关并自愿,可留下接着考后三、或四场,为院试。均过关者,即成秀才。
因此,县试由县官或知府主持,由县学或府学安排夫子监试。
大部分考生,决定下场之前,就是准备好一举考过县试和府试拿到秀才资格的,期间不可能更换具保人,只会添加一名。
第二人被气红了脸,甩甩袍袖,“你才考不过!”堵回这么一句,不再理人。
第三人也知自己说错了话、惹到了考场前最大忌讳,讪讪地摸了摸脖子,想闭嘴,又因为紧张或者是闲站着无聊,便又跟晏旭搭话。
“哎小娃娃,你考完第一场就赶紧找娘亲回家哈,别在外到处乱跑,哥哥叔叔们还得考下一场,就不能陪你了。”
晏旭的眼珠,朝后稍侧了侧就收回,挺了挺胸回答:“咳咳,我亦要参加完全场。”
此次县试,全场为四场,共八日完成,每场均早进晚出,轻易都承受不下来。
周围的考生一听,遂与晏旭一起的三人,齐齐“哈哈”大笑起来。
“小娃娃,奶牙都未褪尽,病得只剩一口气了吧?就敢说如此大话,【三字经】、【百家姓】你能背得完就算了不得了,还全场?”
“哎哟,笑死我了。这咋能碰上这么个活宝?语气比个头儿还高了。”
“啧啧,要是他都能考完,岂不是把我们个个儿比得啥也不是?”
“爬一边去,你才跟个病娃娃比!”
“呵,要我说啊,这病娃娃估摸着连头场都考不过,不到午时,便会哭着喊着找娘亲了。”
“哈哈,估计还会尿一裤裆,瞧他那病病弱弱的样子,何苦来哉?”
周围哄笑声成片,浑然忘了考场外亦该肃静。
晏旭瞥眼他们,一一记住这些人的脸,没有去与他们争执。
而这似乎反倒让他们更加放肆,越说越热闹。
直到被负责守场的兵士呵斥,他们才安静下来,却又悄悄伸头探脑对起了赌来。
这个赌病娃娃考不完第一场,那个赌病娃娃不会参加第二场……
越赌越精细,甚至赌到了病娃娃会在哪个时辰就被抬出考场,更有甚者,赌病娃娃出了场后会不会哭。
只有一个人,穷得豁出了所有身家。“我出一百文,赌病娃娃考取童生!”
其实,他也没指望会赢,但就只剩一百文,考完还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索性也就冒险一试。
大不了输了还能反赖上要债之人管饭。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在被呵斥前赶紧收声,你二、我三的,将这赌注的倍数快速扩大。
虽然最高不过一百文,只图个意趣儿,倒奇迹般的减轻了些许他们内心的紧张和忐忑感。
站在远处与考生亲眷们作堆、被挡在拒马柱后的周慧,听出他们议论的正是自家儿子,紧张和焦虑的心情,被汹涌的难过替代。
她很想大喊一声:儿子别怕,大不了明年再来。
可惯常的隐忍,以后身负的重担,让她喊不出口,只能双手捂脸,垂头暗泪。
而身边的人还没放过她,有认识的,便也跟着小声议论起来。
“瞧,这就是那个病娃娃的母亲。都不知道是得有多狠的心肠,才这么舍得熬煎个病痨的孩子。”
“病痨?哎呀,怕不是会传到人吧?让一让,躲远些着。”
“不怕,他那个听说是胎里带来,不传人的。连他这个狠心的娘都没被传上呢。”
“那就好、那就好。哎要我说,大妹子,你是真不担心你儿子病死在里面出不来啊?”
最后说话这妇人,还扒拉了周慧的胳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