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听见周氏闹得这么大动静儿还银,想到自己要跪下叫爷爷,便蒙上被子装睡。
却被邻居硬给揪了出来。
刘三挣脱着还想跑,没跑了,一转身正好迎面遇上。
晏旭平静地看着他,伸出手,手心稳稳躺着两碇各一两的银子。
刘三一见银子就想拿,又不愿意真的下跪认输。
眼珠骨碌两圈儿,歪嘴斜眼就道:“没听说过借银只还本金的。二两银,100日,每日四文息,你一共要还我二两四钱。”
乡亲们先不干了。
他们借给周氏钱,没要一分息,人家还主动都多给了一刀肉。
这刘三,肉是不可能给他,没想到他还舔个脸敢多要,村民们顿时义愤填膺,七嘴八舌骂他。
谁知,越骂,刘三的脸皮越厚。咬死了就要加四钱。
给杜景辰都气得直扬小拳头,张牙舞爪地……缩在后头。
嗯,气很壮,胆很怂。
“行,合理。”
晏旭没吵没闹没争执,“你也就这点儿见识了。”鄙薄刘三一句,加了四百文,挂在手腕上。
回来前,就将要还各家的钱分开用油纸包装着,再多余两吊钱,分别数一百文用绳穿起来。这会子挂四串在手腕上,别说,还挺重。
刘三这下没话说,憋着张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乡亲们笑,笑着起哄。
“刘三,跪下叫爷爷!”
“刘三,赶紧的,跪下叫爷爷!”
“……”
刘三的脸憋成猪肝色,而后一咬牙,一恨眼,反口:“这钱我不要了。”就要转身走。
“不行!”
晏旭大声喝止他:“你若不要,也得将欠条还给我!”
这会子说不要,等过了十日再拿了欠条来讨吗?这种无赖干得出这种事儿。晏旭才不会上当。
刘三僵在那里。遂后眼珠再转了两圈儿。
一抬手,“啪、啪!”给了自己俩耳光,再伸手拿钱,嘴上还不饶人。
“行了吧小野……小屁孩儿,这可给了你脸了,再不兜着,当心以后!”
很多百姓,面对不公和吃亏,都选择了忍让。还为此引用名言: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字头上一把刀;吃亏是福等等来安慰自己,平和心气。
其实说白了,就四个字:怕被报复。
晏旭不怕。
他一缩手,下颌抬高,继续平静地盯着刘三。
而有些乡亲还在起哄。有些呢,则小声劝周氏:“算了吧,你们母子俩不容易,别再把刘三给惹急了,会后患无穷。”
孤儿寡母,真遇上不顾后果的报复,无有一挡之力。
周氏也畏惧,但她没有劝。
这辈子她隐忍太多、太多了,不能再让儿子也变成遇强就缩的性子,他是男儿,得有勇敢面对挑战的勇气。
晏旭有勇气,但刘三更有赖气。
“你不还?那随你。”
刘三不还欠条,也不拿银了,歪着嘴,一副看你能拿我怎样的架势。
反正当着全村人的面下跪叫爷爷这事儿不可能。反正还不了钱,只剩几日期限了,到底看是谁吃亏。
这倒是个拿捏人的好法子,乡亲们都有些傻眼。
便有人过去劝刘三,有人劝晏旭,劝双方看在同村人的面子上,各退一步就算了。
周氏有了意动。
想着刘三已自打耳光丢了脸,这口气也就出了,不管怎样当初人家也是借了银,便准备帮劝晏旭。
晏旭勾唇笑了笑,对着刘三、以及乡亲们道:“你们怎么没问问我们母子俩怎么突然有钱还的?我告诉大家:是县太爷亲自考校我学问后,赏的!”
他没提考了第一的事情,毕竟那个还有最后一关没过,到底花落谁家还不清楚。
若是提前张扬,反落下乘,更有可能被踢出前十。
只提县太爷赏的,这就够了。
话音一落,乡亲们果然像被雷劈草棚似的炸了窝。
“哇,旭哥儿真棒,居然得了这么多赏银!”
“旭哥儿,县太爷长啥样儿?是不是特别威武霸气?他怎么赏你的?快说说!”
“去,别捣乱,听重点,重点是县太爷看重咱们的旭哥儿了,旭哥儿将来有大出息了!”
“刘三,快跪下叫爷爷!你若要再耍赖,当心旭哥儿告诉县太爷知道,让其赏你几顿板子吃!”有人终于扯回正题。
刘三也懵了。
这晏旭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得到了县太爷的赏识……
“噗通!”
刘三跪下了。
憋着张猪肝脸,从牙齿缝里憋出俩字:“爷爷。”
晏旭面色不动,只盯着他。
刘三绷住嘴。
一息后,脑袋杵去地上,大喊:“爷爷!”
晏旭微笑,伸出手,把银子和铜钱放进刘三的怀里,再拍了拍,再伸手。
给刘三的感觉就是自己真成了孙子,还债也变成了对方恩赏自己一般,这个气啊,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
可敢闹吗?
恶人最擅长欺负弱小。反之,则先怂。
刘三怂怂地收下银钱,摸出欠条,双手递上。
“哈哈,哈哈哈!”
村民们笑弯了腰。“刘三你个龟儿子也有今日,该!让你欺负人。哈哈!”
晏旭接了欠条,吹亮火折子烧掉。
然后……
抄起棍子照着刘三就打:“让你总生坏心思、让你总想祸祸人,今日就让你长个教训!”
打得刘三顿时像被烧了尾巴的兔子,跳起来就跑。
晏旭追着再打了几棍,眼见刘三逃得飞快,一下反抗都没敢,才扔掉棍子,暗暗嫌弃起自己的破身体来。
这他要正强壮着,今日非把刘三打到爹娘都认不出不可,哼!
周氏则轻轻吐出胸口浊气。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自觉挺了挺肩膀,感觉到从所未有的轻快。
村民们则在笑声中,纷纷盛邀她们母子俩去家中做客。
被借少还多的,有些人是出于不好意思,有些人则在后悔当初出借得少了。
而那些从未借过周氏银钱的人,最是积极。
没人知道他们此时的肠子都悔青了。看着那一刀刀的肥肉啊……不知道现在挽回还有没有机会?
当然没机会了。
倒不是周氏母子俩不领乡亲们的情,而是没时间。
他俩一家一家还完钱、送完肉,再多给隔壁大婶送了两只下蛋老母鸡后,便将家中物什简单收了收,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搬上牛车,就要告辞了。
赶紧走,也是不想乡亲们再还礼。
但乡亲们还是过于热情,知道县试还没有考完,纷纷提了鸡蛋、干菜之类,硬塞进牛车。
杜景辰一路看着、跟着,比晏旭自己还兴奋激动。
“原来这就是读书的好处,这就是读书能带来的最大成就感。从受人欺负,变为受人尊敬,再没哪条路的辛苦付出,会比读书得来更加简单。”
周氏听了用力点头。她也激动得一张秀气脸庞红彤彤的。
十年、整整十年了啊,终于也让她吐了气、扬了眉,不用再那般隐忍,可以痛痛快快地挺直腰杆笑出声来。
晏旭看着他俩,感觉着乡亲们态度的变化,心里只对自己说:这,仅仅只是开始。
而望着他们三人的牛车远去之时,乡亲们在欢喜过后,又不免有些为晏旭担忧。
“哎你们说,旭哥儿能考上县案首吗?”
“应该能……吧?不是说旭哥儿得了县太爷赏识?”
“哎呀,你懂个屁。那不定就是说说吓唬刘三的。”
“不,我看未必。不然她们娘儿俩哪来那么多银钱?”
“嗐,我看哪,就是吓唬,不然干嘛这么急着搬家?这到了县里天得老黑了吧?”
“啧,要我说,甭管是不是吓唬,就咱们了解的旭哥儿,能考上都是走运,还考县案首?算了吧。”
“的确,县案首和被县太爷赏识是两回事儿。我可是听说:张榜前越是得赏识看重的,就越不可能有好名次。”
这人是个懂弯弯道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