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看，这扇门好像可以推开。”我双手撑在门沿上，用力的推，感受到一股阻力，但并不强大。
莉迪娅闻言和我一起，使劲将门推开，门后是一个横过来的大铁柜，看来是刚才地震的时候被震倒的。
进门之后，我们好像坠入了铜管与线缆的世界。密密麻麻的线路从天花板一角垂下来，数量比我在米琳达的家里看到的还多，还凌乱。管道四通八达，从墙中穿入，又从天花板上送出，与线缆缠绕在一起，主打一个眼花缭乱。
所有的线路、管道最终都汇集在房间中央那根一人粗的柱子上，再由柱子分出几条粗线，接在一个大型医疗舱底部。
至于为什么我会认为这是一个医疗舱而不是棺材，是从透明的舱盖上映出了里面躺着的老人的身影。
老人剃了个光头，干瘪枯瘦，憔悴的脸上眼窝深陷，脸颊清晰的凹陷下去，一个透明的面罩扣在他脸上。
老人的皮肤干枯蜡黄毫无光泽，可见的部位肌肉已经全部萎缩，细的像根竹竿，好似轻轻一捏就断掉了。
我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生机，唯独那瘦弱的胸膛还在顽强的上下起伏。
我对这个老人没什么兴趣，看了两眼撇撇嘴便去看后面的柱子了，留下莉迪娅一个人在医疗舱边晃悠。
她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里面这个人眼熟，直到她换了个角度，从老人头部的位置往胸口看，发现了那个月牙形的胎记。
“贾巴尔，快过来，快点！”
我正在轻轻触摸那根柱子，便听到莉迪娅叫我。
她叫的是我的假名，是我在新卡尔城时告诉她的名字。
那时我对她还不了解，以为她招惹了仇家，不想惹麻烦，才……可是现在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向她坦白。
回过头去，张了张嘴巴，看到莉迪娅惊慌失措的模样，便又闭上，先将此事压在心里，看看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走过去，看到莉迪娅围绕着玻璃舱盖扣来扣去，似乎想要将舱盖给打开。
于是，我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现什么了？”
莉迪娅像是吓坏了一样，刚刚从吊厢上坠落都没看到她吓成这样，而此时她手指哆哆嗦嗦指向躺着的那个老人，说：“里面……里面这个是，”
她说到一半好像卡壳了，咽了口唾沫，我安慰道：“别紧张，你慢慢说。”
“里面这人是……国王陛下。”她总算把这句话说完整了。
但答案把我都吓了一跳。
“什么？”我不敢置信贴在舱盖上往里瞧，又回过头问她，“你确定吗？这个瘦老头是国王？那外面那个……”
莉迪娅焦急的拍打着玻璃，神色间满是担忧，“我确定，你快帮我把这个打开。”
我仔细地观察医疗舱，在侧面的位置找到了一枚按钮。按下之后，舱盖“嗤”的一声泄压，并自动弹开。老人身下的硬质合金板缓缓抬高，将老人的头抬到和我们齐平。
但老人的眼睛却并没有随着打开舱盖这一举动而睁开，胸膛依旧微微起伏，气息依旧微弱。
莉迪娅扑了上去，拼命摇晃老人的胳膊。随着她一声声的呼喊，老人竟然颤抖着眼皮，慢慢睁开了眼。
“好了莉迪娅，别摇了他醒了。”我赶忙将他们分开，生怕莉迪娅过于激动，将老人晃晕过去。
不过看莉迪娅如此模样，看来她与这老国王之间还有不小的渊源。
医疗舱中的老人睁开浑浊的双眼。由于光线过于刺眼，他眼睛微眯，从眼角流下泪来。
莉迪娅小心的把面罩拿下来，将脸凑过去，轻声呼唤，“陛下，陛下，您怎么样，能看到我吗？”
老人无神的双眼微微转动，艰难扫过莉迪娅的脸。
“陛下，您还记得我吗，我小时候误闯城堡，是您跟卫兵说让我把这里当自己家，随时想来都可以。”
莉迪娅表情沮丧，看起来快哭了一样。
老人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但在真正触及之前，他清醒过来，眼睛重新有了焦点，声音嘶哑的说：“是，是小莉迪娅吗，你都长这么大了。”
“陛下，是我。”女孩眼睛含泪，握住了干枯的手掌，“陛下，这么多年您都去哪了，难道俄拉尔一直都囚禁着您？”
老人没回话，微微偏过头，看向我，昏黄的眼睛透出一股迫切，嘴唇嗡动，“……是谁？是……艾丽西亚……吗？”
我愣了一下，慢慢走上前，打着招呼，“呃，国王陛下你好，我是莉迪娅的朋友。”
原本我没想参与进来的，毕竟从各方面来说，我都是个外来者。不过既然国王问起来了，那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顺便打听一下铁书的下落。
没想到，莉迪娅突然挤过来，热切的替我介绍：“他叫贾巴尔，帮过我很多次，甚至还救过我的命。”
我微微一愣，默认了这个说法，随后慢慢走出国王的视线。
莉迪娅凑到国王身边，“陛下，公主殿下现在一切安好，她在边境带来王国边防军一路高奏凯歌，打得精灵节节败退，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把以前失去的土地夺回来。”
老人脸上的神色变了变，但莉迪娅接着说：“现在人民的生活更加富足了，大家都能填饱肚子，有足够的木炭取暖……”
我越听越感到奇怪，我才来三个月都不会信这些东西，她干嘛要对国王说这些？
我见她还要继续说下，强硬的把她拉到医疗舱的背面，小声的质问：“你在做什么？干嘛要对国王撒谎？”
“我……”莉迪娅小心的回头看看，然后压低嗓音说，“你没看到陛下都那个样子了吗，我要是把实话都说出来，他该多难过？”
我反驳道：“可他是你们的国王，你不应该撒谎欺骗他，更不应该让他对外面抱有过多的期待。如果他出去了，看到外面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他会怎么想？如果他发现，人们在没有国王的情况下越变越好，他又该怎么想？”
当我说完，莉迪娅低下了头，眼眶有些红红的。
她本来只是想给老人一个念想，给他一个安慰，不至于承受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折磨。但她承认自己想的过于天真了，忘记了老人本来的身份，与这个身份带给他的责任。
当莉迪娅走回医疗舱，老人的气色看起来比刚才好一些了，眼神都灵活了不少，目光一直跟着女孩的身影，率先开口：“小莉迪娅，你父亲过得还好吧。”
他讲话也比刚才清楚多了，一开口便让莉迪娅不知所措，她慌乱的回答：“啊？他……他应该还好。”
老国王欣慰的点点头，动作牵动脖子上的皮肤，像是扯起一条肉色的塑料袋，看得我触目惊心。
随后他继续问：“那你呢小莉迪娅，最近和父亲相处的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心仪的男性？”
他在说出类似催婚的话时，眼睛有意无意的瞥向我这里，搞得我一下十分紧张。
不过莉迪娅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那件事上，完全没注意到国王的小动作，脑袋里只想着该如何消除误会。
她一心只想为自己刚刚的行为辩解，但老人早已看穿她的心思，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不，小莉迪娅，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其他人过得怎么样，王国变得怎么样，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过得还好吗？”
莉迪娅一下变得沉默起来。
片刻，她神情低落，摇着头说：“不，不好，一点儿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