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被百目鬼加多拉上了床。
他躺在干净柔软的大床上的那一刻时,脑子里还有些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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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刚刚,听到百目鬼那句话的迹部景吾脑内想法瞬间就像是被烫到了然后升腾在空中消失不见了。
过了一秒,他宕机的大脑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加多知道他想什么了。
老实说,迹部景吾不想告诉百目鬼自己在想什么的原因之一是害怕自己被嘲笑。
就算是骄傲称自己为“国王”的人也一样。
天神乌洛诺斯害怕被自己的孩子推翻,所以把自己孩子吃掉;皇帝的新装中,皇帝怕别人发现自己昏庸的本质,谎称自己看得见那件不存在的衣裳。
……
有什么比付出了成倍努力后依旧被‘天分’击倒还怨恨呢?
有什么比在自己的子民面前被他人打败还让人羞愧呢?
有什么比和曾经打败自己的人谈心,承认自己有着‘和天赋并不相配的野心’更让人羞耻的呢?
他不应该来加多这里,但是他又不知道去哪才好。
他刚在自己的‘子民’面前输了个彻底,纵使他的子民们看起来不在意,但迹部景吾心里也清楚,他们是因为他才表现的不在意
……去哪里才好?什么人是第三者又能隐瞒自己‘脆弱’的秘密呢?
他暂时只想到这个地方。
迹部景吾是贪婪的,他曾经以打败手冢为目标。后来虽然只是受伤的手冢也能激起他的战胜欲。
而对于「这条道路」来说,战胜手冢也只不过是他走向全国冠军道路上的一个关卡,或许是重要关卡。
但是迹部景吾连一个关卡都走的如此困难,从认识手冢的那一刻起,这个‘关卡’就卡了一年多。
他费尽力气打通了个‘残缺’的关卡,而现在,一个新的关卡又矗立在他面前。
而这个新的关卡,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慢慢建立的,甚至他先前还有参与过关卡的完善。
……
迹部景吾忽然脑子内冒出一句话:天赋配不上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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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这短暂的间隙,百目鬼加多把水银体温计安好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他拽了下略显宽松的睡衣领口,刚才衣领因为取拿体温计的动作不慎歪掉了。
百目鬼瞥了眼还怔在地上的迹部景吾。
“啧。”他撇了下嘴角。
百目鬼右手一捞,揪起迹部景吾的衣领。
生病没力气的他硬是把迹部景吾连拉带扯地带到了床上。
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扯到床上的迹部景吾看了百目鬼一眼。
粉发少年揉着脖子,“……累死了,不想一直低着头看你。”
他干净的蓝眸盯了自己好一会,迹部景吾觉得自己好像被看了很久。
“说吧。特地来找我什么是怎么回事?”
百目鬼在身后捞了个抱枕,抱在自己怀里撑着下巴。
他瞄了眼墙上的挂钟,“他们快回来了。”
迹部景吾知道百目鬼所指的‘他们’是胜者归来的立海大。
确认时间还足够的百目鬼又把眼睛转了回来,他眯了下眼睛,“是想问自己怎么样才能打败那个‘臭屁自大’的小鬼吗?”
迹部景吾忽然想到,自己在最初选择来百目鬼这的时候,也的确是抱着有这种想法。
‘怎么样才能打败突然成长起来的越前龙马呢?’
只不过见了人后,就不知怎的,只沉迷在自己的抑郁情绪中了。
但,迹部景吾现在也知道,问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了。
这个答案藏在百目鬼眼底的情绪中,是个会让迹部失望的回答。
于是他想转头不去看,但最终又转了回来。
挂在墙上的钟,细长的秒针才转了半圈。
“……我想要赢「你们」这些天才的举措,是不是很蠢?”迹部景吾盯着百目鬼,一字一句道。
这是相当不符合「国王」的话。
但,迹部景吾觉得,曾经想拿到国中第一的愿望已经离远了,冰帝的夏天已经结束了。
他一次次对抗天才的举动如同蜉蝣撼树,打不赢……就算这次赢了下次还会有更强的,或是上次的人变得更强了。
百目鬼加多撩了下头发,有些粉发钻进了睡衣里,蹭得他怪痒的。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百目鬼有点无语。
他等了迹部景吾半分钟,结果对面就说出个这?
不过百目鬼也知道,这个答案大概对如今的迹部景吾还蛮重要的。
于是他直起了身子,认真道:“在竞技比赛上来说,保持斗志是个很优良的举措。”
一场比赛如果并不是盼着拿第一去的,那比赛一开始的动力就不会那么大。
在赛事上,有什么比‘冠军’更诱人的呢?
“所以我先前的教练和我说,“对于选手来说,斗志就等同于对网球这项运动的热情”。”
如果一位选手连对于项目的热情都没有了,形容枯槁,那他的选手生涯也差不多到头了。
百目鬼还记得那时拉斐尔的神情,毕竟拉斐尔下一句就是说他太死气沉沉,若是一直这样,那止步不前只是时间问题。
他决定不去想过往。
“你觉得在比赛中遇到的人更强了,以前的选手更强了,这也代表你本人实力所处的梯队也在跟着而变化。”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迹部景吾的自尊不允许冰帝使用“田忌赛马”的招数。
迹部景吾是永远的单打一,他每次迎战的只会是对手队伍中‘最强’的那类人。
于栽了两次的青学,手冢国光和越前龙马都是‘最强’的。
险胜或者虽败犹荣。
迹部景吾也想到了。
他也在变强。
不管是去立海大挑战真田所练成的「冰之世界」,还是更懂得承担‘后果’的坚韧心态。
迹部景吾似乎想明白了一些。
于是他又问到,“被参天大树遮挡,被阻碍生长的小树怎么办呢?”
百目鬼暂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说,“所谓的‘天才’……这种东西我也挺讨厌的。”
似乎是想到某些不好的回忆,他揪了下怀里的抱枕。
不过,这个回答倒是把迹部景吾震惊了好一会,虽然脸上看不出来。
百目鬼嗫嚅开口:“我之前学过一阵子小提琴……你是知道的吧?”
迹部景吾知道有这回事。
那年夏天,加多突然说要学小提琴,但后来就没有听他再提起过了。
当时的迹部景吾只觉得加多是被哪个新出现的想法绊住了脚,小提琴可能就像是加多曾经玩过的机器人一样被‘丢掉’了而已。
反正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可供他们大放异彩的项目不在少数。
百目鬼加多说完那句话后沉默了好一会。
可能让迹部一直纠结下去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是不想表现出那个……
……
但是迹部也不能一直这样。
然后迹部景吾就这么看着,还没说什么就唉声叹气的粉发少年。
最后,粉发少年一闭眼,再睁开眼已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他似乎是做了个很困难的决定。迹部景吾想。
忽然,百目鬼加多一声不吭地下床,而后往套房的卧室外面走去。
迹部景吾不知道百目鬼要做什么。
他一头雾水地坐在床上,能做到的只是安静等着。
所幸没让他等多久。
没过一会,百目鬼加多提着小提琴盒推门进来了。
百目鬼一边打开琴盒,一边偷偷瞄他。
只不过行实在太显眼,弄得迹部景吾以为自己脸上有污渍。
迹部景吾抬手一擦,没有。
百目鬼在琴盒里掏出一把杉木的琴。
他前阵子看过一些中国的诗集,现在脑子里全都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其生若浮,其死若休”/“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
迹部景吾能感受到百目鬼加多此刻的躁动不安。从粉发少年紧抿的嘴角,被睫毛掩遮的眼睛,还有周身的气场……
似乎从头到尾,百目鬼都在散发着两个字——焦躁。
迹部景吾不知道百目鬼加多这突如其来的焦躁情绪是哪来的。
他回想了下,这似乎是从百目鬼说自己讨厌‘天才’开始。
但是,在迹部景吾看来,加多就是那个‘天才’,他干嘛要讨厌‘自己’呢?
耳边的调琴音没有了。
大开的落地窗露着外头通红一片,太平线的底部已经开始出现发黑的线了。
在夕阳的余晖下,落地窗前的粉发少年穿着一身白的睡衣,脚踩在波斯地毯上。
百目鬼这人似乎有个情绪开关,无论刚才多焦躁,等真正拿起调好音的琴时,他倒没有那么不耐了。
余晖把他的影子拉长,头发染金,眼睛被微长的刘海挡住了,迹部景吾只能看得到他有着红晕的脸颊和唇。
百目鬼叹了口气。
然后,乐声响起。
那似乎是个春天刚开始的故事,和风吹拂在有着鹅卵石底的溪流上,小鸟飞跃过小溪,在风中,树中追逐着。但风雨来临乌云翻滚,雨下着,然后雨过天晴,再次鸟语花香。
……
迹部景吾听出来了,那是维瓦尔第的《四季·春》。
他之前在音乐会听过。
而这次百目鬼演奏,除了中间出了一两个滑指的失误外……好像能说得上所谓的‘完美’。
但迹部景吾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似乎没那么灵活,又似乎没那么明媚……
粉发的演奏者垂下手,把琴放进琴盒后,才走到床边,摔了一下软枕。
“我真的受不了,这首曲子。”
“这东西我拉五年了,结果还是这个死样子——”
说着,百目鬼加多又气愤地摔了下软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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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的加多是弹钢琴的,不过他也会一些其他的东西。但可能是所谓的‘容易得到就不珍惜’,他似乎对哪个兴趣都‘热爱’不下去,总是腻了就换。
在钢琴弹腻后,他就瞄上了小提琴。
刚起步时,他还觉得没什么,技巧和知识就像是涨潮时的潮水般涌入他的脑子里。
直到他换了一任又一任‘没用’家庭老师后,他碰上了个不一样的男人。
男人胡子拉碴,灰发蓬蓬的,死鱼一样的蓝眼睛打量着他。
这个臭男的听了他当时新学的《四季·春》,沉吟片刻,先是说“拉得不错”,然后就是一堆指责话。
比如说“不要有莫名其妙的停顿”/“漏音了”……最讨人厌的莫过于最后的“拉的毫无生机,像个没智能完全,全弱智了的机器人”的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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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责我拉的毫无生机,花都像是假花。我说我是冬天生的,冬天的花应该是干花。”百目鬼冷哼一声。
该死的,活该他后面植发接发被人拍照,发群里被人笑。
“然后他说他家猫都拉的比我好。”百目鬼揪了下已经被摔了无数次的软枕,“我说我的狗比他会做饭。”
“结果就是他家当时还没有猫。我真让我家狗给他做了三菜一汤,然后他说我的狗怎么是个人。”
近在酒店35楼的临时管家祝部打了个喷嚏,他刚卸下伪装的人皮面具,刹那间似是心灵感应祝部秀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狗怎么不能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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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景吾内心震惊。
他先前一直都在‘似有似无’的神化百目鬼,以及其他的所谓的‘真正的天才’。
但实际上就算是领域内的天才那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弱点,有不擅长的事情。
而很多时候,天赋也不是一劳永逸的,影响一定是正面的。
就算是天才,过不去自己要过的坎也一样要跌倒。
“你之前问我:‘被参天大树遮挡住的小树怎么办?’”百目鬼道。
可能是刚把值得羞耻的事情暴露出来了,他现在的情绪有稍许外漏,“当然是把小树移栽到另一个有阳光和养分的地方啊蠢货。”
百目鬼蓝色的眸子半睁着,眼神中透露着‘无语’二字。
“minecraft玩过没?两棵树挨得太近是长不高的。”
……
“叮——”
门口的可视门铃响了起来,百目鬼按了接听。
“加多,我们回来了。”是柳莲二的声音。
“你让我们带的章鱼小丸子也带回来了——”丸井文太道。
切原赤也的声音里透露着‘担忧’二字,“喂喂,发烧真的能吃这种东西吗……?”
“这有什么。”丸井文太不以为意,“小时候杰克发烧,他父母不在家,我还把烤糊的饼干给他当饭吃了呢。”
“文太……不要提这种事了……我觉得给肺炎的人吃烤糊的饼干还是不太好……”胡狼桑原弱弱开口。
“没事,我现在不会把饼干烤焦的。”
……
百目鬼下床去,临关卧室门前深深看了迹部景吾一眼。
迹部景吾正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有常年持拍柄而留下的茧。
那些茧他会定期打理,但指尖摸起来还是有着发硬的一层皮。
……多看看自己啊,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