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京桐不知道船务士的脑补,她看着这内里的牲口间,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只见这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牲口间铺着湿润发霉的茅草,空气里弥漫的屎溺腐臭味引得那群蚊子苍蝇欢快地四处游荡,但这茅草堆里却没有一只熟悉的牲畜,反而在角落里挨挤着几个赤裸身体骨瘦如柴的人。
其中一个还被单独搁在了入门附近的篱笆内。
常京桐一眼就看到瘫倒在地的人手脚缺失的部分,被整齐锯掉的小腿裸露出来的横切面被黑褐色的黏液捂着,脚边还有一个倾倒的水桶,那黑褐色的液体倒了满地,他的其中一只手还浸泡在另一个装满黑褐色液体的桶内,想来那手也是凶多吉少了。
“大人,那是焦油,烧开了泡一泡,免得肉猪流血过多死了不新鲜,到时候洗洗就行了。”
船务士的话赢来了常京桐的一个眼神。
那眼神看似和先前投来的目光没有太大的区别,却无端地让船务士心里发虚发慌。
“大人,您要是看不上这只,还有三只新鲜的在里头。”
常京桐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被这里头的臭味熏麻木了,但与之相对的,却是血气上涌的脑袋和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们以前是这里的船员?”
“额,”船务士忽然出现了片刻的失语,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都是专门养着吃的,没这些讲究。”
常京桐微微眯起眼睛,再次看向里头挨凑在一起,头发凌乱捂住面孔的几人,目光在他们瘦弱可见内里骨骼走向的背脊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咚——!”
在这时,船上忽然响起了三声悠长的钟声。
船务士自觉解释道:“这是午时歇息的钟声。自从我们被困在了这里,每天晚上都要应对来袭的海妖,所以船上的作息时间更改了。现在好好歇一歇,夜里才有精神。”
船务士眼睛一转,继续说道:“大人,要不您先挑一只,我吩咐底下的人给您做好送来,现在就让我带您去船副的屋子里歇息吧?到时候我们恐怕还需要仰仗大人您的力量,帮我们驱逐那群凶残的海妖。”
常京桐看着围栏里没有太大反应的几人,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进食,带我过去吧。”
船务士又看了常京桐几眼,想确定她是不是话里有话,还想着再劝几句,却在常京桐忽然挪移过来的冰冷视线里闭了嘴,过了片刻才呐呐地回应:“那我带您去歇息?”
“嗯。”
船务士连忙走到前头带路,露出的后颈部分被冷汗浸湿了,走着走着还突兀地打了个激灵。
常京桐沉默地跟着他,周身的气息因为她心情的急转直下而变得越发的阴郁起来,一路上见到的船员统统战战兢兢地闭上嘴挪到一旁,低头弯腰,直到他们走远了才敢直起身来。
“那,那是海神派来的使者没错吧?”
船员心有余悸地看着走远的身影,手臂上浮起的鸡皮疙瘩到现在都没消。
“真可怕,像是海神现在出现在我面前一样。”
一旁的船员同样惊魂未定,刚刚那是本能的颤栗,像是猎物遇见了绝不可能战胜的野兽般,求生的本能压着他的头颅,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是船务士惹恼了使者吗?”人群里的另一个人开了口,“我先头领物资的时候,使者大人还没有这么可怕……”
话说到这里,他便无端地打了个冷颤,当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继续私下议论海神的使者了。
但这次无意间的相遇,却是让常京桐扑朔迷离的身份变得明朗起来,在船员们心中的地位更是直线上升了好几个层面。
常京桐沉默地跟着船务士走到了二层的副船长室内,倒是没有对路过的船员多加注意。
“大人,来,我给您挂床,您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
船务士先行一步进了屋子。
虽然常京桐认为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同时想到让她去副船长的船舱休息,那副船长的房间必然是没有存在什么有价值的物品的,却没想到那门还只是虚掩着,连开门锁都不用。
常京桐瞥了一眼那门锁的锁眼,并没有损坏。
或许副船长已经和船长就‘货舱’和她的事情商议完毕,并提前过来将这扇门打开了也说不定。
船务士几步走到了角落里,将卷起来的吊床从墙上的圆环里面拿了出来,边展开边往墙上的一排弯钩上挂。
常京桐没有阻止他,自顾自地走到了那圆形的小窗边上,朝外看了一眼。
外面依然是阴天,海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光线却有些昏暗,常京桐摸了一把空荡的手腕,考虑弄一个手表的可能性,另外,如果离开了这艘船,她一定要好好地洗个澡。
船务士将吊床的两头绳头都小心地挂在了排扣上,抬手将头上冒个不停的汗水擦去,又从一旁的角落里拿了毯子往吊床上铺。
他的动作细致,唯恐漠然的常京桐忽然和他翻脸。
这女人能突然出现在仪式上,无论她是不是海神的使者,她所拥有的魔力都不容小觑,要是动起手来,船务士怕自己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大人,都弄好了。”
船务士被常京桐无声的恐吓之后,现在态度端正了不少,忙活完后还恭恭敬敬地弯着腰低着头和常京桐禀报。
常京桐看着他这前后不一的态度,却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才惹了这人的忌惮。
难不成那肉猪有什么讲究?
常京桐迅速回想了这一路的表现,没能找到不对的地方,反倒是船务士因为常京桐这一两秒的沉默而微微发颤起来。
“……”
常京桐挑眉。
这已经不是敬畏,而是恐惧了。
“嗯,可以了。”
常京桐的回应赢来了船务士精神松懈的喘息,他低着头恭敬地说道:“那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常京桐看着这人一步步倒退着让了出去,到底没有阻止。
恐惧她不一定是件坏事。
在这艘被围困的船内,得到畏惧和忌惮可比轻慢和蔑视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