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兄弟醒了。
徐景行一脸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弟弟,徐景明眼睛睁着,但没有反应,可他身边的监测仪上显示,他的心跳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开始有了波动。
“弟!”徐景行又叫了一声,这一声倒是没了那么大力气,语气上也有迟疑:“景明……”
“活了,活了!”阎怀安高兴地大叫:“大王,两个都活了,都活了!”
“大王?”徐景行有些愣怔:“大王?”
因为是侧趴着,他的目光一直在徐景明脸上,此时才把视线移开,眼珠子有些缓慢地转着,然后看到嬴政。
嬴政正单腿跪地,尽量把脸凑近徐景行的视线:“醒了?”
徐景行对上嬴政的目光,松了一口气,气息反而变得虚弱,好像刚才那声喊已经用掉他所有力气似的:“宇昌,我弟怎么了?我怎么了?”
夏温知凑过来:“你叫他什么?”
“宇昌啊,”徐景行手指动了动:“温知,你也在啊。”
其实徐景行想抬起手,然后把自己撑起来的,可他没力气,除了能动手指,哪儿都使不上劲儿。
“你怎么不叫他大王?”夏温知问:“你是徐景行,还是徐距、徐得?”
“我是徐距啊……不是,我是徐景行……欸,我是、我、”徐景行突然就觉得有些发懵了:“我是谁啊我?!”
“大兄,我好像听见有人说大王来了?”徐景明终于开口说话了:“大王是来救我们的么?”
徐景明的力气显然不如徐景行,气息微弱,眼睛也不像刚才那样圆睁,而是半睁半闭,像要睡着一样。
“他们怎么回事?”夏继开听糊涂了。
说这些人复生后认不出嬴政,可他们又叫着“大王”,要说认出了,却喊嬴政为“宇昌”。
嬴政摸摸后颈那撮突出的发茬,想明白了问题关键:“他们没见过朕,他们只是修皇陵的劳工。”
嬴政感到徐氏兄弟此时特别像意识不清醒时说胡话的状态,在两种身份之间打转,便问:“你们刚才遭遇什么可怕的事了?”
这个问题能答,徐氏兄弟感觉刚刚差点就死了:“采石的时候,震松了上方大石头,向我弟砸下来,我扑过去想推开我弟,结果都砸进去了。”
想到徐氏兄弟“死前”的状态,众人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死”时的不同状况,可能取决于他们先祖的死法。
大家开始一一求证,比如问尉瑾渊:“你当年怎么死的?”
这问的就不是尉瑾渊,而是他的祖先尉缭。
李斯当年是腰斩而亡,尉缭之死却没有记载,可李非亦和尉瑾渊死前却有共同点:都是将腰挺成桥的形状,生生将自己腰椎折成两断。
那么,尉缭是不是也死于腰斩?
“腰斩。”尉瑾渊答。
众人齐齐吸了口冷气。
夏继开对正史、野史都读过一些,虽不知尉缭死因,但依他分析的结果与野史说法相近,尉缭应该隐退,能寿终正寝,所以便问:“谁斩的你?”
尉瑾渊指指阎怀安:“他。”
阎怀安摸摸鼻子,没敢出声。
这是认下了?
嬴政的心提了起来。
虽说他竟然又见到曾经助自己一统六国的臣子、伙伴,心中既兴奋又欣慰,但此时是什么时候?
是“丧尸”正在形成、局面开始恶化的时候,是华夏人种受到灭绝威胁的时候,万不能前世愁、今生恨都放在此时窝里反哪。
李非亦看着阎怀安,神色复杂:“唉,你咋这么喜欢腰斩,砍头不好么?”
腰斩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可那彻骨之痛、那因想逃离疼痛而不能自主的抓地匍匐打滚、匍匐打滚中眼看着自己肠肚洒落一地的痛楚、痛楚中自己一生所受磨难猛然涌入脑中时产生的不甘……
嬴政轻吁半口气——李斯能这么说,看来是放下了,那尉缭呢?
尉瑾渊面色无波:“缭曾说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但那评价多基于对他人对秦王的评价;
等后来我与秦王相处,虽觉他为人稍显刚愎,可并非听不进劝言,且秦王自有君王的格局、眼界,并非我等谋事做事者局限;
那时方知,所谓少恩而虎狼心,是你小子在秦王旁做的小动作。”
阎怀安头低得快要亲吻胸膛,闷声说道:“大王当年步步维艰,我若不下狠手,你们便不会只做该做的。”
说话语气讷讷的,还透着些委屈与小心,可说出的内容却像封条,直接让尉瑾渊和李非亦闭了嘴。
什么叫“只做该做的”,他们这些当年身处要职的人最理解。
“他俩是腰斩,所以他们之前死状是断腰;那你呢?你怎么无声无息就挂了?”夏温知问道。
夏温知来的时候,刚好阎怀安苏醒,她还以为阎怀安死得不难受呢。
“我不是无声无息,我是疼死的啊!”阎怀安说道:“我醒来时都还觉得疼呢。”
“是,”夏继开像帮忙作证似的:“你‘死’的时候,身上出了好多血点,都连成片了,尤其肚脐,简直像血窟窿一样,身上更是纵横交错好多血印子,你当年怎么死的?”
阎怀安看向嬴政,大有万千言语堵在喉的感受,哽住半晌才说道:“我矫诏逼死扶苏,我女婿逼死胡亥,扶苏的儿子帮他们报了仇;
一剑捅进我肚腹,然后,又有好多人借机砍了我无数刀,差点把我剁成馅儿。”
说完便不再言语,似乎在等嬴政对他的宣判。
作为赢宇昌,虽没怎么好好学习过,但至少知道秦朝完了是汉朝,后面更是经历十几个朝代,作为后世人心情平静得很。
可作为嬴政,对后来的事情都不知道,一听说自己儿子都被赵高祸祸死了,一股怒火就直冲脑门,却又被赢宇昌的平静给压下去不少。
现在他觉得该担心一下自己,能不能做到不将“前世愁、今生恨都放在此时窝里反”。
“小昌昌,大度点,如果你真是嬴政的话。”夏继开提醒道:“算是我替我家老祖宗劝你的?要不要给你开点败火的良药?”
夏继开依然觉得这些人很玄幻,所以代入感不强。
他觉得自己很客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活了死、死了活,死去活来就认亲,大王臣子认得还挺欢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