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碎的酒瓶在巷口处的铁皮圆桶旁堆着,已经被晒干的呕吐物和各种生活垃圾混合在一起,传来阵阵恶臭,吸引了不少苍蝇。
狭窄的街道上拥挤着不少人群,吵闹、喧嚣。
陈青桃挂着挎包,从二楼事务所下来,关上门;楼下杂货铺的老板热的浑身出汗,他一边扇着风,朝她搭话,“真是稀奇,竟然能看到你出门。”
陈青桃嗓音淡淡,“今天去看病。”
老板砸吧砸吧嘴,蜗牛似的眼睛缓缓伸长,拉到她面前,前后左右转了一圈,说话慢吞吞的,
“哎呦,生病了呀……那可要好好休息。”
陈青桃没有动,任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仍然没有表情,
“会注意的。”
她打量着道路中间的人群,部分人在她眼里奇形怪状,数量甚至比昨天还要多一些,
她就知道——自己如今真的病的不轻。
这是她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天。
当前世界并没有国家一说;大约在一千年前,一场病毒肆虐全世界,这场导致全世界五成人类消失的灾难足以称得上历史的转折点。同样地,部分人类也因此得到了进化。
但是进化也分为两种,成功了就被称为「觉醒者」,失败了就叫「污染物」或「变异体」。
而为了抵抗病变的污染物,按照平均势力世界最终被划分为十三大区。
她目前所在的区域是第十一区,身份是见不得光的奴隶。
想到这里,她再次为原主的命运感到遗憾。
明明饱受奴役十七年后好不容易出逃,结果却是失败被杀。
陈青桃就是在下水道里醒过来的,
索性她命不算特别差,被街头事务所的老板收留,目前肩负打杂的重任,还算能活。
她老板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知道后昨天还给她推荐了心理医生,就在离他们事务所不过两条路的地方,
对方名叫谢安。
路走得越来越凉快,她最终按照杨松给的地址,在一个满是电线缠绕的地方找到了那块招牌——谢安心理咨询室。
这里距离集中住所最近,两边的高楼冲天,阳光照的相当隐晦,所以凉快了许多。
她沉默着上楼,发现工作室的门是在开着的,但出于礼貌性,她仍然扣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谢安:“请进。”
谢安坐在对着铁门的正前方办公桌上,他带着方框眼镜,穿着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也显得相当慈祥。
但陈青桃还是愣了一瞬,
“你是陈青桃吧?不用拘谨,过来坐,我和你们老板挺熟的。”
陈青桃坐过去,嗓音闷闷的,“谢谢。”
谢安把后面的铁门关上,过来给她拿了个纸杯,倒上茶,“我能先了解一下你的病情吗?慢慢说,不用着急。”
“好。”陈青桃把杯子拿下来,低头,“三天前,我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我的母亲……从那之后部分人在我眼里变成奇形怪状的东西。”
谢安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为什么会用「本不该」这个词?”
陈青桃面无表情,“因为她死了。”
不,因为那是她前世的妈妈,按理说人出现幻觉一般不都是因为脑子坏了吗。
为什么现在换脑子了还是能看到。
陈青桃不敢说,她怕说出来才要被定义成疯子。
谢安陷入沉默中,过会儿,他才试探性开口:
“我见过很多和你年纪一般大的患者,他们大多是因为家庭氛围或者是社会环境过于压抑从而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长期以往,难免会出现心理疾病,例如被害妄想和精神分裂。”
谢安仔细斟酌着,继续问道:“你是否认为自己属于这种类型的病患。”
谢安在非常委婉地询问她的原生家庭如何,陈青桃摇了摇头,果断回答:“我的妈妈很爱我。”
“我明白了。”谢安点点头,又把话题拉向她的幻觉和生活,试图让她感到轻松一些。
话题讲到陈青桃无意触碰到那些东西,谢安突然打断她,
“等一下,你说你能触碰到他们?”
谢安神色凝重。
陈青桃点了点头,“对,无比真实。”
这显然超出常理,他想要通过对方的面部表情来找到一丝破绽,但遗憾的是什么都没有,
她看起来甚至比自己都还正常。
“很遗憾,我并不能帮助你什么。”
末了,谢安说道。
这在陈青桃的意料之中,她摇头,“跟您聊天很舒适。”
谢安翻找起抽屉,
“我给你推荐一位医生,他之前在上城区的大医院中当心理医生,偶尔会来下城区办事,他很厉害。”
“麻烦您了。”
她把挎包重新背好,准备站起来,谢安突然问她:“那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陈青桃的眼睛移至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一位1岁左右的婴儿,半张脸成了机械,机械义眼往外凸出,他的背后长着一双灰白色的翅膀,破碎,美丽。
“你没有变化,”陈青桃说,“但我看到了一只蝴蝶。”
谢安微微惊讶:“蝴蝶?”
“对,翅膀很漂亮。”
“它是什么样的?”
她沉默了一瞬,那双眼底泛青的双眼平静地打量着他,最后慢吞吞回答:
“灰白色的翅膀上有四个灰色的圈圈,扑闪翅膀的时候蝴蝶会掉落亮闪闪的磷粉。不过它大多就在角落停留着,那盆君子兰的附近。”
她注意到谢安翻找抽屉的动作慢了些,正待他开口之时,便又听到少女认真点评:“嗯……是只不喜欢运动的蝴蝶。”
闻言,谢安好似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他很少这样,至少工作的时候思维从来不会开小差。
不知过了多久,谢安才用一种充满着悲伤又温柔的语调向她解释道:“抱歉,想到了一些事。你知道蝴蝶病吗?”
她摇了摇头。
谢安继续补充道:“这种病的学术名字叫大疱性表皮松解症,该病主要表现为皮肤的脆性增加,哪怕只是轻微的摩擦,都可以导致皮肤表皮和真皮分离,同时产生水疱和血疱。”
“小远就是这样死去的。”他的眼神放至书桌左上角的橡木相框上面。
“很遗憾。”
每次涉及提到对方苦难的问题,陈青桃的脊背都会下意识直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是有在认真听对方讲话。
“没什么,都过去了。”
离开心理咨询室,刚到三点,
握着手里那张微微发皱的黑色名片,陈青桃舒了口气。
她对着面前空荡荡的楼道,轻声说了一句:“嘘——安静点,我知道他在撒谎。”
压抑又浓稠的庞大黑雾围绕在她的四周,黑雾的表面泛起密密麻麻的疙瘩,躁动不安着,
就在陈青桃说完话后,祂才逐渐归为平静,从里面伸出几只粘腻的黑色触手,紧紧裹住她的腰身,跟随着她的行动而缓慢移动着。
“爱你——爱、我最爱你了、青桃青桃青桃……”
黑雾里的东西,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漠,不断倾诉着自己的爱意。
陈青桃面无表情,平静地踏上了返回事务所的道路。
“砰”一声,陈青桃因为走神撞到了路人。
“不好意思。”她揉了揉额头,抬眼有一瞬间茫然。
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
鼻梁高挺,眼眸明亮。她仅仅只看半张脸也能确定。
不过比起漂亮,她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面前女人的肚皮宛如一张被戳破了的墙纸,鲜红色的内脏和血肉混合在一起,在足有两只成年男人手掌大小的窟窿中不断向外拥挤着,每走一步,便发出粘腻的“噗呲”声。
从她糜烂不堪的血肉中挤出一条打了结的白色脐带,它如同一根光滑的触手,链接着脚边没有长好五官的婴儿,
婴儿鼓起圆圆的肚皮,艰难地胡乱爬行着。
女人不说话,瞥了她一眼,直接越过她走掉,脐带也拉长了一些,拖着婴儿往前扯。
陈青桃抿了抿嘴唇,装作若无其事般往前走。
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女人那幅画面,“这已经不算怪物了吧。”
回到事务所,她惊奇地发现老板没有睡觉,竟然在窗口抽烟。
她走过去把乱成一团的桌面重新整理好,给他泡了杯咖啡。
“回来了?”
老板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咳了几声,把烟头掐灭,转过身道:“哎呦,别给我整理坏了,我看资料呢!”
陈青桃有些茫然,随后便反应过来:“接到活了?”
老板笑了一声,“瞧你这话说的,咱事务所生意好着呢,这不是…接到大活了嘛。”
他坐回椅子上,身体往后靠,仰头看着天花板。
陈青桃不觉得他有多开心,于是问:“很麻烦?”
杨松吐了口气,说道:“倒也不是特别麻烦,委托者是个女人,很漂亮。我老觉得她有点不大对劲。”
陈青桃突然想起在楼下遇到的那个金头发漂亮女人,不免有些好奇。
“是不是金发,带面纱。”
他“啊”了一声,“哦,对。她刚走,你应该看见了。“
说罢,杨松有点激动:“是不是气质特好,人特漂亮!”
陈青桃想起她的烂掉的肚皮和内脏,真诚点头,“是的,很漂亮。”
“她委托你做什么?”
杨松愣了一瞬,随后摆摆手,“害,说来话长。你别站着呀,不要那么拘谨。”
“她说她被强奸了,她刚说我就觉得不对劲啊,这种事应该找十一区安全局啊,找我有什么用?”
“然后你猜怎么着——她说强奸她的东西是「污染物」,想让我把那东西杀了。”
陈青桃脸色发白,杨松看她状态不太对劲,便不再往下说了。
“本来不该跟你说这种事的,你年龄比乐乐还小两岁呢。但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对什么东西感到好奇,所以就说多了哈。”
陈青桃摇了摇头,“没事,你接了?”
“是啊,本来有些犹豫,但是她一直哭,而且定金给的也挺多的。”
“那你认为她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