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星和木星之间,距离木卫二三亿公里开外,太阳牵动永恒的特洛伊点上,两个直径一万公里的能量天轮不紧不慢地转着自己的圈,南边的叫“特洛伊”,北边的是“希腊”。老泊特手里攥着太阳系两个最大的摩天轮,天天揪心,总管史记先生救过老主人一命,感觉十年前一次遇险后,老板胆量一天比一天小,他时不时开导,“首席先生,陨石碎片击中咱们家的天轮不过百年一遇的小事件,碰巧打中您,更是百年一遇,遭逢两百年才有一次的稀罕事,我们东方人觉得反而是好事呢?”
老泊特不解,“此话怎讲?”
“至少两百年内您是遇不上第二回了。”
“哦,……。”俩人相视一笑。
墨菲可不这么想,十年来,为了大撤退,她将木星周边所有可用的资源盘点一遍,掂量来掂量去,千万人大撤退拖沓,很大原因,是老泊特手上的天轮给了地球人前所未有的底气。光能量时代,引发了天轮崇拜,从地球到冥王星安放了十四个大天轮,神轮分分秒秒释放着“托底的神力”。墨菲这位斩魔女王手摁剑柄叹息:人们将能量天轮神话了,给它套上太空摩天轮的外衣,都畅想登上天轮多转几圈,尽兴方休,太空危机的底线则能推多远就多远。
她真想大声呼吁:极限列车上的居民们,回家吧,这不是上帝的惩罚,而是上帝的仁慈,我们凡人还远远没有准备好!
从一开始,老泊特就为派驻特使人选伤透脑筋,他原本想派史记去,不巧,他的上峰,联盟能量帝国轮值总裁是撒拉丁王国的顾命大臣戴维思先生,他找到首席专家,推荐本国人西德尼先生进驻列车。
老泊特很为难,明义上,上司是恳请,可根本没得选,西德尼是副首席,自己的副手,能量部下属总公司高管,再过五年,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接班人。
首席专家是能星公司实际当家人,作为首席,老泊特可以一直干到退休。公司总裁由七大国的大臣轮流坐庄,五年一轮,挂名不管事。老泊特手握实权,可反过来说,名义也可以转化为实权,就像阳光可以转换出能量一样。仰仗大国撑腰,上峰就是上峰,戴维思总裁一开口,王牌也要让三分,老泊特同意了。
另一张王牌,联盟预算部的吝啬爵士没这么好说话,他对老泊特说,“派什么特命大使?我的信用值不全拨付给斑纹了吗?真要找一位使臣,让她的总管科西嘉先生当。依我说,你也别派!”他这是说气话,打内心,他极度抵触斑纹女士尽干“只开花不结果”的买卖,“最好赶快摆脱极限列车这块烫手山芋”,他比谁都渴望大矿主哈博快接手,大家省心。
老泊特和吝啬爵士私交甚铁,两张王牌一贯行动合拍,一年前,双方合作,花大价钱将一个千公里直径的小天轮好不容易推进到距离木卫二只有一万公里的太空同步轨道上。这趟应急的大活干完,吝啬爵士一拍手,诚恳地对老泊特说,“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的老弟,我掏出这么一大笔钱可费老劲了,救急不救穷,今后就给他们点零花钱吧,兄弟我也是囊中羞涩啊。”
这次在派驻特使上俩人遇到分歧是个意外,老泊特笑对老铁,“那么多信用值都掏了,派个人有那么难吗?看在上帝的份上,老哥听我一句劝,不要拧着斑纹女士使劲。我决定派副首席去了。”
“我不派。要个‘送命特使’的话,我亲自去!”吝啬爵士长着一个外星人的脑壳,光秃秃的大脑瓜,下边伸着削尖的下巴,惯用白眼看人。
老泊特好气好笑摇头,内心到是很佩服吝啬鬼的犟脾气,老友忽儿青眼忽儿白眼,其实内心跟明镜似的透亮哩。算算总帐,本来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冰壳上的小小列车,绕来绕去,似乎专沃兹城堡家的人过不去,自己的夫人去了,女婿也被派过去了,还搭上了一位能量公司未来的“接班人”。
派人归派人,老泊特还是留了半手,他将西德尼先生暂时派驻在小天轮,估摸着,除了吝啬鬼那头,其余各部派驻特使基本到位了,他才亲自联线墨菲,诚恳请求,“总指挥,小天轮上有我一千号精英,得有人照应,西德尼先生去那儿驻守,一肩双职,归你调遣,算是为您在太空值班吧。”
“合适。”墨菲没计较,反而觉得这样更好。她才从列车医院回到住所,噬元兽和小哈博安然无恙。她一边拧开热水笼头,准备洗个澡,浴缸水还没放满,正好与泊特先生说话,她将腕表放在洗面盆旁边,习惯将监控矩阵即时播报的数据影像投放在镜子前面,她与老泊特太熟了,不用看人,神聊就好。
浴室墙上镜子里,能量光束立体旋转,投放出立体画面,……,一千架太空梭已经起飞,又有一千人可以回家了。看到这场面,昨夜冰墙巷道里火烧燎的一幕引发心情不快慢慢退潮,“唉,谁家的孩子谁抱走,这也是没办法。”光束投射的光影里,能看到木星的身影,一千架太空梭反衬宙斯的背景,黑压压飞天,散了又聚,飞过去一万公里,都要在小天轮上歇个脚,补足光能量,才能上路继续长途旅行,极限列车上充上的那点能量只能算餐前甜点。
墨菲真的很感激老泊特,她关上水笼头,拿起毛巾捂上脸,又徐徐挪开,直言不讳,“我这边,大撤退是一场接力赛跑,缺了一棒都不行。泊特先生,只要您夫人与我在一起,比吝啬爵士派给我多少人都强。”
提夫人正击中老泊特另一件挠头的事,可他嘴上不得不客套一番,“毕竟,你俩大学那会儿是一个宿舍住的,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这话摆明了就是不怎么放心。
墨菲忽略了对方的心情,跳到另一个话题,“刚看到又一批太空梭返回火星和地球,我心里又踏实了一分。”
“我很抱歉,小天轮有一半时间在木星背面,接济的能量很有限。只能将就用,聊胜于无吧。”
“瞧您说的,这帮了我大忙了。天轮是定海神针,少了它稳不住人心。”墨菲绝非吹捧,她说了真心话。
“每个人都像您这般通情达理,万事不难。您得跟我说实话,墨菲女士,瞧这情形,事情到了很紧迫的状态了。我不想干涉不在权限内的事,我是担心,小天轮受木星潮汐力影响,凝胶钢缆疲劳,最多坚持个七年八年。”
“我大约每天撤出两万人吧,按联盟限定的进度,这也不少了。如果索伦再增开两条星际班列,三年完成大撤退没问题。”墨菲这话纯粹宽对方的心,肖将军调遣的星际列车每列一千米长,往返一次,至少得从特洛伊和希腊两个大天轮之一绕一次道,只为加注一次光能量。
现有十路班列接驳撤退人员效率并不高,那么大的飞船也无法开到小天轮上补充能量,如果那么一来,成千上万的穿梭机就没奶吃了。“为调度星际班列,肖将军也是绞尽脑汁了。”墨菲无奈地说。
听话听音,老泊特马上咂磨出对方的心忧,说道,“你别瞒我啦,我满打满算,肖将军再怎么努力,你每天也只能撤出一万五千人,不能再多啦。当中还不能有任何闪失,对吧?”
墨菲一惊:可不能将噬元兽遇险的事告诉他。她掂量了一下尺度,遮掩了一下语气,说,“万事不能两全,你的史记总管不总是说,‘尽人事,知天命’吗?”
“‘知天命’是为了‘在人为’,凡事事在人为,等天命,那天命有一天老鹰扑兔,一把就将命抓走啦!那可不行。总指挥,我还有后招,紧急情况下,我可以将大天轮上的能量胡蜂派过来,跨过三亿公里,在空中为肖将军星际班车加油。无非是我多绕点远,他少跑点路。”
墨菲女士心头一暖,能量王牌就是比吝啬老鬼强,老泊特有融化冰雪的力量。
人算天算,王炸天炸,唯造物主始终不亮底牌。
木卫二上,自从零号闸门翻转了视界,以极限到车运行轨道为中线划界,之上到万里太空,之下至万里海底,两股超级势力剑拔弩张,对战布局悄悄摆开,上下两万公里即将成为鏖战沙场。
赤道下的大火山转到了木星迎面,海水挤压让黑藻异灵透不过气来,它们钻到粘土下,拐进石头缝避避风头,呼啸潜流无时无刻在拷打黑藻们的神经,它们猫腰猴背,共振壮胆,十个点位智商奔腾不停与大潮汐对抗,“这波大潮过去,顺着潮势,往哪里行动?”
“闸门。”
“门背后。”
“抓活的。”
自从知道了“闸门”,它们算出来:不必再死凿大冰壳啦。
“费力不讨好。”
“容易被围剿。”
一万万亿蛛爪下来回穿插捡回小命的勇士一族记忆犹新,那一夜,差点被变阵蜘蛛包成汤圆,下到火锅里煮了。
“捡了蜘蛛包围圈不紧的便宜。”
“夹缝出逃。”
“跟我们比钻地缝?我们太强。”
关键的少数从过往经历里每一次振动每一片碎片对拼接大拼图都发挥决定作用。
勇闯闸门的一万亿敢死队员更有发言权,它们从记忆释放出的信息,让缩在窝里同伴们听来近乎童话,“喷火蜘蛛嗡嗡嗡不停说话,我们听懂啦。”
“我们模仿。”
“如梗在喉。”
“发声就有。”
“调到一样的波段,齐喊‘发射’!”
“蜘蛛听我们的。”
“‘喷火’是我们干的。”
大本营赞叹:太强了。
“‘嗡嗡嗡’里还有东西。”
“什么东西?美味?”大本营第一反应还是吃。
“不,里面全是‘碎片’”
“蜘蛛钨金脑壳里不停过滤各种‘碎片’。”
“无数‘碎片’像恣意海水,挤进裂缝,又挤出去,将我们藏身的小窝弄得一团糟。”
……
“海水好对付”,大本营絮絮道道,“无非大伙儿再往深处地缝挤挤啦。‘碎片’是海滩上的贝壳,有价值。”
“比抓活的还有价值?”
“更有价值,‘碎片’就是闪波,你们没白干。闪波又说了什么?”大本营要将敢死队员拾到的贝壳全掏出来!
“说‘门’”
“嗯,‘闸门’。”大本营听懂了。
“冲出闸门。”一万万亿穿插队员对接扩充,“冲出来是对付我们的。”
敢死队一拨管不了谁对付谁,它们闷头回想“‘嗡嗡嗡’,有几句是说,‘回上面’。”
“上面是哪里。”
“就是‘上面’啦。”
“好吧。”大本营不撒手,“具体点,哪里?”
“闸门。”
关键浮出水面:上面有闸门。
关键时刻,大潮汐如期而至,大本营不算了,疾呼,“都躲起来!”
十万万亿黑藻你不情我不愿地往更深地界钻去,边钻边诅咒,“海底大世界世道不好!”
“冰壳大锅底下面的世道也不好!”
“喷火!”
“一个活的也没抓到。”
异灵被炽热的核心和冷酷的冰壳两头堵,闯不出个名堂来。
大本营说,“都闭嘴,趴着别动,就一天,大潮汐过后,去上面。”十个点位的共同智商再次发挥扭转的乾坤神力,异灵们嘀咕嘀咕,再次算通:去到上面是最佳选择。
大潮涌动,智力涨潮。
联盟能量部副首席官西德尼先生进驻小天轮,心挂两头,往上,要对老泊特负责,往下,得服从墨菲的调遣。刚一拿到联盟的特使任命书,临出发时,他惴惴不安,特意到沃滋城堡,与泊特先生进行了一番长谈。
时值严冬,古城堡东塔楼二层大书房里石砌壁炉里几枝劈柴悠然跳动舒缓的火苗,上方的壁龛挂着泊特准将曾祖“能量天轮之父”的画像,老人家目光如炬,洞穿百年风霜,注视着城堡里后辈的灵魂。
正副首席官分坐在楸木大桌两侧,特命全权大使对城堡的主人说,“首席先生,十年前,诡异的陨石碎片窜进地月天轮护盾,击中了您,那次,天轮矩阵犯了错误啊。”
老泊特不明白,对面从不登门,一来偏偏翻旧帐,“错在哪里?”
“一公斤陨石应该由星际战舰击毁。一公斤之上包括‘等于一公斤’,咱们的矩阵将‘等于’放在括号内,可那诡异的陨石一会儿在括号内,一会儿又跑到括号外去了。矩阵测不准,星际战舰没有进攻。”
“矩阵计算是连续的。”
“来袭陨石分开跳动,一会儿挨在一起,一会儿又彼此分开,只要节奏把控巧妙,足以骗过矩阵。陨石把矩阵搞糊涂了。”
老泊特苦笑,“是啊。太空大尺度空间里,随机的小概率事件发生的可能大幅确实上升了,我斗胆揣测一下,仅凭现在常规技术,胆敢去柯伯之海探险的人恐怕一半有去无回。我说副首席先生,刚才说的偶发事件还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大天轮上有人篡改数据,故意将流浪陨石放进护盾的呢?”
西德尼先生一惊,“谁会这么做?!”
“比如,某个未来想接班的人。”
西德尼明白了,大笑,“您这是阴谋论,那天我可不当值。幸好那天我不在场。上帝保佑。”他挠了挠一头金发,心中不得不承认首席官高明,他是说:人心叵测,堪比大尺度空间。
“我当然不是指你。”老泊特挺腰后仰,安抚对面说,“我再开个不是玩笑的玩关:十年前,如果天轮矩阵什么都能算,它应该算出下一秒我临时起意,可能踏上不归路,它在我非出舱太空行走时,就该‘拒绝打开闸门’。”
西德尼说,“那可不行,凡事主人例外。”
“尊敬的西德尼先生,我是想对你说,此番前去当特使,一定要提防的是人心。”
“这个自然。但主人例外法则不变,我对您的忠心始终如一。”
“真的吗?”
“当然,实话实说,我不是不想接班,但我向来敬佩您决断的勇气,我缺少‘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我觉得论接班我还不够格,我想从头再来,从当好一个看门人做起。我专程拜访,就是想对您说这个。”
壁炉里的火苗燎烤着西德尼的脸庞,在棱角分明颧骨上闪动诚恳的金光,老泊特看出来了:这样的人不撒谎,难能可贵啊。
辞别了老泊特,西德尼进驻小天轮第一天起就在天轮矩阵里安营扎寨,他打定主意:哪儿也不去,就在超级神经中枢镇守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