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县委书记,主动向一名乡党委书记示好道歉,这不禁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但季连成今天是铁了心要和徐庆丰握手言和,一心只想着解开这个疙瘩,已经将脸面置之度外。
但徐爽的话音刚落,却看到徐庆丰赶紧把自己的碗收了回来,奇怪道:“季书记,你这样不太好吧,我可承受不起啊。”
季连成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老徐,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咱们都这么多年了,就那么点小事,你怎么还是念念不忘呢?”
徐庆丰两眼一瞪:“小事?你敢说这是小事?!”
“你……”季连成一时语塞,气愤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徐庆丰把碗往地上一放,指着季连成的鼻子说道:“我告诉你姓季的,咱俩之间的事永远不可能妥协,你别忘了,如果没有我,这个县委书记的帽子也轮不到你头上,现在你好了,就回头让我原谅你?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徐庆丰的大嗓门一下子让整个院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加起来有一百二十岁的人吵架,很少有人能猜出来两人因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仇。
刘清风似乎也知道两人之间的事,连忙上前拉住徐庆丰说道:“老徐,你要冷静。”
徐庆丰仿佛在心中积压了多年了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竟不顾刘清风的阻拦,站起身道:“只要提起这件事,我冷静不了,老刘,你上一边去,我今天就好好跟大伙说道说道这件事,看看你季连成当年办的什么事,让大伙来评评理。”
祝金来也不敢继续看热闹了,赶紧上前去拉季连成的胳膊:“老季,你别招惹他,上一边吃去不就没事了?”
季连成此时也是万念俱灰,索性将祝金来扒拉到一边,往树墩子上一坐,说道:“好,咱们今天就把话说个敞亮,你说,我听着。”
徐庆丰指向季连成,大着嗓门道:“当初转业回来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又是怎么做的?你当你的科长,我当我的乡支书,到底是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压着我的资料不往上递?”
季连成反驳道:“你说这话怎么就不想想,我是答应你了,只要有机会,我肯定第一个先把你推上去,可这是我能决定的事吗?如果县委都是我说了算,我凭什么不去提拔好哥们?”
徐庆丰心里再多委屈,可这会却气地说不上话,索性道:“不管怎么说,你表里不一这是事实,远的先不说,就拿最近几年,罗氏集团把工程款一分不少地打给县里,你凭什么能一直压着不放,整整五年啊,这都是乡亲们的血汗钱,你但凡有点良心,也知道这笔钱都是乡亲们的救命钱,你告诉我,钱都弄哪了?”
季连成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因为罗芬现在住进了徐爽家,这徐庆丰把什么事都弄清楚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心里也不会对徐庆丰这么愧疚。
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事情也终于到了败露的一天。
季连成说道:“是,这笔钱是我压着不让发放的,但我也没花一分钱啊,全部都用在了县财政上,我能有什么错?”
徐庆丰听到他终于肯说实话,撂下一句:“你还没错?要不是我儿子徐爽及时补救,看乡亲们能不能把你县委门口堵住,有没有错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我……”季连成被徐庆丰说的哑口无言。
他很想说徐爽的工作还是他安排的,可是一想这样说相当于把徐爽也得罪了,说了还不如不说。
刘清风跟着重重叹了口气,他知道季连成的无奈,县里公务员虽然只有两千人,但若是加上事业编的公职人员,就有将近七千人,光是一个月的工资,就有一千多万,再加上奖金和各种福利待遇,一个月少说都得两千万花销。
国家补贴的也只是那两千人的薪酬,那剩下的全靠县里解决,光是这一项一年下来也有两亿元的支出,这对于一个一年只有七亿财政收入的小县城来说,可谓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一个县的财政收入状况,这是个十分复杂的会计学问题,社会福利、公共性投资、预算支出,等等这些都是十分烧钱的事情,但农民们只需要知道一点,收入不涨,幸福感没有,花钱就像流水一样止不住,这其中就存在很大的问题。
明眼人都知道,这正是季连成的不作为,才导致整个县都面临贫困潦倒的状况。
现在徐庆丰问季连成钱都弄哪了,这让季连成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没有外商愿意来南山县投资,也没有上级政府的重视,财政年年持续负增长,能用来支付农民工工资的钱,越用越少,直到最后无钱可用,干什么事情都畏首畏尾,这和经济实力有很大关系。
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咬牙选择铤而走险,竟然收个一百万都弄得胆战心惊,到最后被徐爽一声咋呼,又得乖乖全部再还回去。
面对徐庆丰的质问,季连成无话可说。
今天算是栽在徐家父子手里了,前面徐爽骂他,来到他家当爹的再接着骂,季连成就感觉自己当这个县委书记,当的简直就是窝囊。
一个人,一个家,再到一个县城。
对待没有能力的人,这个社会又何尝友善过,似乎冥冥之中过去所逃避的问题,都会在某一天某一时刻,犹如大风一般,扑面而来,啪啪地打在脸上。
很疼,却无从招架。
祝金来回过头看向徐爽。
“徐县长,你快劝劝你家老爷子吧,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让季书记的脸往哪搁?”
徐爽苦笑道:“他那倔脾气,这是我能劝的住的吗?”
祝金来苦着脸道:“这是你家,你总得做点什么吧?”
“哎……”
徐爽叹了口气,今天这大锅菜是别想吃消停了。
“得,我去劝劝。”
徐爽无奈地起身,却走到了季连成的身旁。
他将手放在季连成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季书记,我爸他是直脾气,想什么就说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祝金来一愣:好家伙,我让你去劝劝你爸,你倒好,却反过来去劝季书记去了,感情这是你们父子合起伙故意来气他的吧?
但是他哪里知道,徐爽与徐庆丰父子之间没什么好说的,知子莫若父,徐庆丰发火是偶然的,可也是借着徐爽成为县长,狠狠扬眉吐气了一把。
徐爽呢,也不过是借着老爸造的势,好好给老季上一课,等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了,再出面帮他解围,自然这份恩情他季连成不能不还。
季连成抬起头看看徐爽,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不碍事,他的脾气我知道,让他说吧,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徐爽扭头看了罗芬一眼,估计今天老爸发这么大的火,和她跟老爸说了什么,肯定有很大的关系。
要不然以前老爸怎么没提这件事,一直都在说是罗氏集团拖欠了工钱,根本就没把县委的事放在心上。
罗芬的事情徐爽现在不想多说什么,也不管她让老爸知道真相,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今天把季连成请到家里来,让老爸对他一番诘问,这确实不是自己的目的。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作为东道主,就不能置之不理。
徐庆丰一看儿子出面了,愤愤地坐了下去,继续吃他的大锅菜,反正心里的怒火发泄出去了,吃饭也能吃的香。
徐爽看向季连成,一转身坐在了季连成的旁边。
“你和我爸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我还是想劝季书记一句,有时候该放权时,一定不能抓着不放,否则的话,得到的效果只会适得其反,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季连成也在刚才的一刹那,认识到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错就错在,做任何事太优柔寡断,导致自从当了县委书记以后,县里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
这确实让人很无奈,毕竟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做事风格也是固定的,就算再怎么受难为,遇到关键时刻,他该不争气还是不争气,这就是常说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爽认为,在这种情况面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办事的人换掉,这是最直接的。
当然,他没有权利去换掉一名县委书记,但也不妨碍让县委书记主动把权利让出去,不用他再操心县政府的一切决定,也和换人基本没区别了。
他当他的县太爷,自己当好自己的县长,双方互不打扰,办事效率自然而然地就会高很多。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遇到实际情况,又很难做到了。
所以徐爽没打算说太多,说多了反而让季连成以为自己想夺权,一切还是靠他自己悟最好。
说完这番话,徐爽便站了起来,招呼大伙赶紧吃饭,等一下,精彩的节目在等着大家呢。
见徐庆丰一通指责之后,季连成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件事也就没什么看头了,于是又各自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大碗菜上。
“别说,这大锅菜吃起来,就是香。”
刘清风对徐爽伸出大拇指,也许是在夸这饭菜真的好吃,也许是在夸徐爽这份化干戈为玉帛的能力,反正此时除了季连成以外,全都是一副很尽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