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抚须道:“这些事光靠泾阳一县的人力是做不完的,按照太子殿下的设想,我们还要在泾阳的西北方向种上一大片树林,一直种到河西走廊的祁连山以西。”
若是这些都是为他自己谋利,上官仪就算是不要命了,也要去东宫告发许敬宗。
看在他都是为了泾阳建设,几乎奉献了他的所有时间的份上,那就暂时不和这个人割袍断义了。
一个有志向的东宫储君,总让上官仪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如果太子没有这么大的志向,还让人觉得踏实一些。
许敬宗的为官之道,以及他在关中任一个县丞的作风,上官仪实实在在地感觉被上了一课。
而长安城的文学馆内,李泰要整理各种典籍,与一群学士整理各种要点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尽管今天休朝,中书省内还是有很多官吏在忙碌,他们还在为了如何治理刚打下来的吐谷浑争论,还有的也在为了今年赋税收缴苦恼。
自武德七年开始,关中各地的赋税收缴一直都是个很头疼的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大概是武德四年,收缴中原各地的赋税,还要看当地豪强或者世家高门的脸色,更不要说还有不少地方的乡民连皇帝是谁都不知道,官府的门朝哪里开的都没见过。
至少现在好点了,但依旧是一件令人头疼的工作。
阴沉的天空刚有些雨水落下,风又大了些,倾盆大雨笼罩了整座长安城。
连续几日酷热炙烤后的屋顶,大雨一浇下,便形成了一片水雾。
东宫,李承乾不紧不慢又饮了几杯茶,听着徐孝德讲述这几个月他在外奔波时遇到的见闻。
说多了就觉得口渴,徐孝德又喝一口茶水,问道:“殿下,为何要在东宫种葡萄?”
李承乾朝着殿门口走了两步,正好到会有三两滴雨水落在身上,又不至于湿了衣服的距离,道:“因孤的弟弟妹妹喜欢吃葡萄。”
忽然笑了笑,又解释道:“或许太照顾弟弟妹妹们的感受,在你看来是孤太过宠溺他们,因此耗费人力物力就为了一口葡萄,是不该这么做的。”
“虽只是东宫一草一木罢了,但以小见大……还是不该,你是东宫长史,奉父皇旨意来教导孤,就算是你现在批评孤如何不是,也是应该的。”
徐孝德气馁一叹。
李承乾伸手接了一些屋檐流下来的雨水,缓缓道:“你知道吗?西域人光是向关中卖葡萄,他们都赚翻了,西域人一直在赚中原的钱,这世上怎么能有这种事?”
雨势渐渐小了,隆隆的雷声却还在炸响,徐孝德作揖道:“殿下,待臣回去查问坊市。”
见他要走了,李承乾又道:“带一些茶叶回去。”
“谢殿下。”他拿出一个布囊,装入小小一袋茶叶,快步离开了崇文殿。
宁儿低声道:“殿下,是否用饭了。”
李承乾点头重新坐下来,端起碗安静地吃着黍米饭。
傍晚时分,泾阳又送来了许敬宗的工作简要。
因许敬宗已成了关中乡民眼中的酷吏,所以他治下的泾阳县全是好人,没人敢做坏事。
这个许敬宗是许国公给太子殿下办事的,也是东宫门下的一位干吏。
宁儿在一旁整理着书卷,时而看向正在书写回复的殿下,看看是否需要研磨了。
许敬宗是东宫干吏,杜荷是殿下放在泾阳的钱袋子。
那么徐孝德与于志宁,就是殿下将他们留在东宫的良心。
写完对泾阳的回复,李承乾让小福安排宫里的太监送去泾阳。
等弟弟妹妹们从立政殿回来,李承乾走入东宫菜园子,看着这个糟心的地方。
在冬天的时候,这个菜园子还是很喜人的。
到了关中不缺蔬菜的季节,这里就显得多余。
李承乾抬头看着葡萄架子,见到有淡绿色的一点,扒开了盖着果实的叶子,有小小一串葡萄。
葡萄的果实很小,与豆子差不多大小,只比芝麻大上一些。
摘下这一串葡萄之后,李承乾将它当作下一季葡萄的种子,而后将眼前的葡萄架子给拆了。
这葡萄架子从春季开始种一直到了入夏,也没见到葡萄,东宫上上下下,在这里花费了不少心血。
三两个宫女看着一幕,殿下也不顾会不会脏了衣裳。
小福担忧道:“宁儿姐,殿下该不会是生气了?”
宁儿神色平静道:“你看太子殿下的笑容,一定很高兴。”
小福低声道:“葡萄没有种出来,怎么会高兴呢?”
“嗯。”余下的几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又过了一个时辰,整个葡萄架子都被殿下拆了,这个菜园子看起来才宽阔了不少,令人舒心。
季节已经过了,等关中入秋,就不可能再长出葡萄。
如果成功了,那么东宫只需要卖葡萄的种子就能赚数不清的钱。
刚刚摘下的那一串“微型”的葡萄,可以用来作种子,当然了光看成色也不知道来年用这种子种出来的葡萄会怎么样。
挑选了一些较为干枯的葡萄藤蔓,李承乾用它们来烤肉,弟弟妹妹围着火而坐。
李治贼贼地从自己的房间中拿出一个酒壶,小声道:“皇兄,这是葡萄酿。”
李承乾烤着肉好奇道;“你哪里来的葡萄酿?”
“父皇藏着的,弟弟给带来了。”
“嗯。”李承乾将葡萄酿放在一旁的桌上,道:“你不准喝。”
李治还是眼馋地看了一眼酒壶,嘟囔道:“想喝一口。”
李承乾一手抚着太阳穴,斜坐着道:“那就喝一小口。”
“当真?”
“明天给你考试,过了六十分给你喝。”
一旁的李慎轻声一笑。
李治不悦道:“你笑什么?”
李慎低声道:“皇兄怕不是连三十分都难。”
“你!”
眼看李治和李慎又要吵起来,被李丽质瞪了一眼,这对兄弟这才老实许多。
肉就要烤熟了,李承乾将一些煮好的芦笋与芹菜也端了上来,吩咐道:“一口肉一口菜,每个人都要吃蔬菜。”
其实,李承乾心里还是很高兴,今年种出来的葡萄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得到了能够结出果实的种子。
宁儿留下几截较好的葡萄藤,余下的全部都烧了。
眼不见心不烦,这些葡萄让殿下心烦,还不如一把火烧了,烧了之后就不会烦了,大快人心!
到了夜晚,人就会清闲下来,李承乾捧着一卷书看着。
宁儿收好了东宫,从一旁的壶中拿出一些茶叶,道:“殿下,可以用茶了。”
李承乾道:“睡前就不喝了。”
宁儿点头,又将茶叶放回了壶中。
前贤圣人的书都是教人如何做一个好人的。
这些书看久了便会很枯燥,容易犯困。
李承乾捧着书,换了一个坐姿,挨着油灯看,又道:“准备一些茶叶给父皇,还有母后,皇爷爷,明天再给舅爷送去。”
宁儿又问道:“河间郡王那边不用送吗?”
“不用了,明天他一定来蹭饭。”
“喏。”
皇帝是很喜欢打牌的,他喜欢这个带着一些运气与博弈的游戏。
近日来常常在武德殿与父皇玩到很晚。
这也是陛下为何在七月初七那天,只在曲江池匆匆露了一面的原因。
皇帝与皇后在曲江池坐了片刻,就回来找皇爷爷打牌了。
殿内,牌局正在继续,李世民亲自发着牌。
不多时,东宫的掌事女官宁儿小步走来,她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的是三个罐子。
来到牌桌边,宁儿道:“陛下,这是殿下送来的。”
李世民还在整理手中的牌没说话。
长孙皇后给了她一个眼神。
宁儿会意之后,便将盘子放在了一旁,冲泡好三碗茶水,而后默不作声地离开武德殿,快步回了东宫。
武德殿内的牌局依旧在继续,在宫里人的眼中,皇帝父子一家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打牌,这再好不过了,不论嫔妃还是宫女都替陛下高兴。
李渊每每出牌都很谨慎,沉声道:“听说吐谷浑大胜了?”
“嗯。”李世民应了一声,而后拿起一旁的茶碗,喝下一口茶水,蹙眉看着手中的牌,手里的茶碗迟迟没有放下。
又是低头看向茶碗中漂浮的茶叶,良久不语。
殿内,没人说话,宫女与太监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又是一局牌打完,长孙皇后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妾身还要去照料兕子,这孩子没人哄着睡不着的。”
李世民抚着额头点头,而后让一旁的老太监来替皇后。
牌局一直到了深夜,李世民和李渊都发现了一件怪事,根本不困,反而是越打越精神。
茶水泡了好几遍,碗中的茶叶都没味了,这才换了一些茶叶又冲泡了一碗。
过了子时之后,一旁的太监都昏昏欲睡,有宫女靠着殿内的柱子都已经睡着了。
太上皇与陛下还在牌局上厮杀。
翌日,等天亮的时候,群臣早早就在殿内了。
李承乾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又是插科打诨的一天。
再看李泰还是老样子,在朝中每个人都好像是他的朋友。
注意到站在朝班中的长孙无忌,李承乾向舅舅礼貌微笑。
也没有言语,舅舅与大外甥之间也只是眼神交汇了片刻。
李恪在一旁问道:“皇兄,游园的那天没去吗?”
李承乾揣着手道:“去了,不过孤很早就回了东宫。”
“那真是可惜了,可不知那晚李泰有多么放浪形骸。”李恪说着话,目光剐了一眼还在与朝臣说笑的李泰。
在他眼里,好像是太子没去游园,才会让李泰嚣张的。
李承乾低声道:“你最近做什么呢?”
李恪道:“在军中射箭,尉迟恭将军在教弟弟行军。”
李承乾中肯点头道:“好好学。”
“喏。”
言至此处,李承乾又补充一句,“不用在意李泰。”
李恪板着脸,“嗯。”
这两个弟弟分明就不是一个赛道的,李泰完全是个文科生,李恪一直在卫府中锻炼着,这两人有什么可比的吗?
李承乾苦恼地看了眼皇位。
不多时,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喝,群臣当即噤声,一同躬身作揖行礼。
父皇脚步缓慢走到皇位边,而后挥袖坐下。
李承乾注意到今天一早父皇的脸色不是太好,似乎是熬夜了?
早朝正常开始,今日的早朝很平静,皇帝也没什么兴致,三省六部各自汇报完之后,早朝就草草地结束了。
如果每天早朝都能这么顺利地结束,时间充裕还能回去睡个回笼觉,能隔三差五给个假期就更好了。
前脚刚走到东宫,皇叔李孝恭脚步匆匆来了。
皇叔是东宫的钱袋子之一,他要是不来东宫了,那就是出大事了。
现在还能健步如飞,看来形势一片大好。
“听说了吗?胜光寺的天竺老僧最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他总说罪孽深重,要忏悔半月,谁也不见。”
李承乾好奇道:“皇叔怎么知道的?”
李孝恭走入崇文殿,与往常一样坐下来,顺便煮着面条,笑道:“这长安城又不大,老夫怎会不知?”
李承乾颔首不语。
李孝恭又拿出五块银饼,道:“红楼还没有结局,有人要收买老夫,说是有了结局一定先给他们家,这银饼老夫一个人拿着不踏实,你也该拿的。”
李承乾默不作声拿过银饼,交给一旁的宫女,小声道:“给宁儿。”
李孝恭重重一拍桌子,感慨道:“听说昨夜陛下在武德殿彻夜打牌,这件事被魏征知道了,那老儿就在甘露殿,指着陛下的鼻子骂。”
终于,李承乾来了兴致,小声问道:“一晚上没睡?”
“也不知是哪个好事小人传出来的消息,这宫里的小人太多了,杀都杀不完。”
李孝恭皱眉想了片刻,又道:“这件事说来有点古怪。”
“如何古怪了?”
“陛下彻夜打牌也就算了,武德殿的那位老人家也彻夜未眠,照理说这把年纪了,不该如此的,难不成吃了什么猛药?”
李承乾道:“呵呵,孤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