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低声道:“你们父皇总是想得很多,这一次出去秋猎散散心也好。”
李承乾点头道:“让弟弟妹妹们也出去玩玩吧。”
皇后又抬眼看了看这个儿子,缓缓放下手中的碗筷,道:“家里的事情母后可以给你看着,可着国事朝政,你们父子要看紧。”
“母后放心。”
长孙皇后收回目光,点头吃着眼前的饭菜。
李承乾嘴里嚼着芹菜,看妹妹李丽质的注意力全在小兕子身上。
这个小妹还只会蹒跚走两步,看她憨憨的模样,总是令人欢喜。
“当年的父皇征战天下,现在大军得胜而归,总要想着策马奔腾一番,岁月不等人,再不放肆几年,人就老了。”
听儿子这么自语了一句,长孙皇后又皱眉不语。
用罢饭食,李丽质还要在立政殿陪着母后。
按照母后的吩咐还要去舅爷家一趟,李承乾刚走到殿外,长孙皇后拿着一件外衣,道:“穿上吧,别又着了风寒。”
李承乾接过这件锦袍,原来母后早已经准备好了新衣裳。
在母后的目光下,李承乾穿好外衣,道:“儿臣先去看望舅爷。”
长孙皇后怀中还抱着小兕子,笑着点头。
等皇兄离开,李丽质央求道:“母后,女儿不想去秋猎。”
长孙皇后颔首道:“好,母后也不去。”
“嗯。”李丽质抱着母后的手臂,又道:“女儿就在宫里陪着母后养病。”
秋雨停了半日,刚有点阴干的地面,又迎来一波秋雨。
整个关中都湿漉漉的。
李承乾走到东宫的时候,宁儿已经等在东宫外了,她低声道:“皇后让人送来消息,说是殿下要去看望许国公?”
“嗯,走一趟。”
“喏。”
宁儿先是眼神示意,让小福她们照看好皇子公主们,便提着伞脚步匆匆跟着殿下。
皇帝要秋猎了,有不少将领带着兵马前往骊山。
李承乾一路走着,看着一队队官兵从春明门离开,那是长安的东城门,向东走便是骊山。
朝中上下已经开始为这一次的秋猎准备了,武将那边是最忙碌,一路路的兵马前往骊山准备。
倒是文官这一派没什么大影响。
来到朱雀大街上的许国公府邸,这里的大门就敞开着。
李承乾站在门外,也没见有门房相迎,其实舅爷家也没有其他仆从照顾起居,只有一个老仆从一直照料着。
“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
听到宅邸内的话语声,李承乾这才迈入。
宁儿依旧撑着伞,跟着殿下的脚步。
高士廉正在烹茶,他低声道:“今天高林有事出去了,家里也没别人。”
李承乾稍稍一礼,又道:“孙儿确实没见到他。”
说话间,李承乾的目光看向站在舅爷身后的人,这个男子看着模样三十岁左右,正低着头。
高士廉也看向身后,抚须像个老顽童般地道:“履行是个傻子,你不用把他当个人。”
“臣高履行,见过太子殿下。”
见到儿子行礼,高士廉神色不悦道:“出去吧,老朽看到你就心烦。”
“……”
“滚!”
听到亲爹一声喝,高履行又怂又慌忙应了一声,脚步匆匆离开。
对父亲这种只疼外孙,不疼儿子的态度很是委屈,又听父亲这么赶自己,高履行心中万般苦楚,也只好低着头快步离开。
高士廉继续烹茶,换上了一脸慈眉的笑容,道:“他自小没出息,长大了也是这德行,不会成才的,你不用和这种人来往。”
李承乾讪讪一笑,对舅父家的家风有了几分了解,点头道:“舅爷说得是。”
不多时,高林,也就是舅爷身边的老仆从又回来了,他提着一个菜篮子坐在水盆边便开始洗菜。
“东宫送来的茶叶老朽收到了,只是这上了年纪还是喜欢这样烹茶,冲泡之法太过简单,没了该有的底蕴,也少了礼节。”
茶叶冲泡简单方便,舅爷又是当年的旧勋贵,行事作风自然保持着一个旧勋贵该有的作派。
在舅爷的认知中,就因太方便了,茶叶冲泡便可饮用,这不合礼数。
李承乾先是坐下,见舅父端来一盆干枣,便拿了几颗拿在手里,又往口中放了一颗。
高士廉从陶锅中捞出一碗茶水,饮了一口又道:“陛下近来很信重一个叫马周的文臣。”
“嗯,孙儿听说了,任职监察御史。”
“老朽听说他写得一手好文章。”
李承乾嘴里嚼着枣,皱眉道:“舅爷是何意思?”
高士廉又道:“像马周这样的青年才俊一定会得到重用。”
“这大唐的青年才俊还少吗?如马周,岑文本,褚遂良,青年才俊都快不值钱了。”
高士廉忽然笑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他们若都忠心大唐就是好事。”
高士廉拿出一张纸,缓缓道:“这是杜荷送来的账,说是按照东宫吩咐,给老朽分润三百贯钱,还说其中一部分是你舅舅辅机的,念老夫与辅机是一家人,便一并送来了。”
李承乾吐出枣核又往嘴里放了一颗干枣,关中枣还是很甜的。
“三百贯钱?你觉得老朽会要你们这点钱吗?本想着让你母后数落你一番,知道你来了,才知观音婢还是舍不得。”
李承乾尴尬一笑。
“观音婢若舍得数落你,也不会让你来老朽这一趟。”
“舅爷,孙儿让杜荷给您分润并没有别的意思,自家人也要明算账,不谈当初你帮助东宫起家,这些钱就当是孙儿的孝敬。”
“孝敬?”
李承乾作揖道:“孙儿此生最不敢忘的便是孝敬二字。”
话音刚落,一旁洗着菜的老仆从忽然笑了,而后走到院子另一头将这些菜用盐抹着腌了。
屋外的雨势越来越大,屋内爷孙两人还在交谈着。
“孙儿还有一事,还要请教舅爷。”
“你说。”
“如何让皇叔李道宗卸下兵权。”
“李道宗?”高士廉冷哼道:“他现在是坐立难安了?”
“多半是的。”
高士廉半躺着又是慵懒地挪了挪身子,双手像自己的孙儿那般揣在袖子里,低声讲述着。
等屋外的大雨停歇了,李承乾这才离开舅爷家,傍晚时分回了东宫。
肥皂这东西一问世,便在长安引起了不小的风浪。
从一开始肥皂这个东西,只有宫里才有,后来有陛下与皇后的赏赐,这肥皂也出现在了长安城的高门权贵家中。
过了一个夏天,入秋之后长安城内便开始有了卖肥皂的商贩。
大唐不收生产赋税,这就给了泾阳足够的空子钻。
泾阳只事生产,不经手贩卖,而在长安行商的市税,贩夫商人都会主动上缴,这又不是泾阳的成本。
如此泾阳又钻了一个空子。
在这方面许敬宗是个能手,经过太子殿下一点拨,一通百通。
肥皂一经贩卖,便风靡了长安,五十钱到六十钱一块的肥皂并不贵,稍富裕些的人家也买得起。
泾阳与杜荷都大赚了一笔,铜钱都是一车车地送入泾阳。
杜荷府邸,许敬宗已懒得数钱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称量一番来记数。
杜荷也不管许敬宗,他只管做好殿下吩咐的事。
李义府脚步匆匆而来,道:“许侍郎,杜公子,出事了,我们准备造椅子的木材刚途经长安就被蓝田县扣下了。”
闻言,许敬宗卷起了袖子,怒道:“好个蓝田县的县丞老儿,老夫去和他拼了!”
言罢,他脚步匆匆出了府门。
以许敬宗的能力,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
对此,杜荷并不担心。
许敬宗只担心能否安排东宫交代的事,杜荷担心作坊就要无以为继了,哪怕现在赚了很多钱,两人的目的是不同的。
上官仪气馁一叹,生怕许敬宗闯祸,匆匆行礼道:“杜公子,下官也走一趟。”
杜荷点头没出声,继续写着书信。
不多时,门房带着一卷纸而来,他低声道:“公子,东宫让人送来的信。”
这边的信还没送出去,东宫就又有安排了。
杜荷打开信纸皱眉看着,而后一脸凝重地放下书信,吩咐道:“让程大将军家的处默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找他帮忙。”
“可是处默小将军向来跋扈,小人实在是……”
杜荷又道:“他这些天花着我杜府这么多钱,这点小事他还是会帮的。”
“喏。”
孙思邈又去给人看病了,老神仙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府上,只有入夜要休息的时候才会回来,反正也习惯了。
只要殿下再不往杜府塞客人,杜荷还能觉得轻松一些。
骊山秋猎准备了半月,关中步入深秋,闭关许久的波颇和尚终于走了出来。
这位天竺高僧变得更寡言少语。
因那次曲江池的游园,这位高僧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就算是有人花了上万钱,他都不愿意与施主谈论禅机。
深秋时节,关中的柿子刚熟,李世民听着魏征的讲述,御史台查明有人向江夏郡王李道宗送了一百块肥皂,希望将家中的亲眷送入军中。
“当真有此事?”原本打算去秋猎的好心情顿时被浇灭了一大半,李世民怒道:“朕的这些兄弟怎一个个……”
魏征道:“有人向御史台递交的陈情,派人查明确有此事。”
李世民抚着额头阴沉着脸道:“郑公以为,此事朕该如何处置?”
魏征沉默片刻,躬身行礼道:“江夏郡王大胜而归,又有拿住吐谷浑伏允可汗之功,念其只是收受财物,还未徇私,且先罢去兵权,遣去封地。”
“来人!”
站在兴庆殿外的侍卫抱拳道:“末将在!”
李世民看了眼殿外的人,正是尉迟恭举荐的梁建方,吩咐道:“你去将李道宗给朕带来。”
梁建方躬身道:“喏。”
江夏郡王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军中,因李道宗是大胜而归,而且是独占头功,如他这样的人在军中的名声也很好,别说不会收财物,就连在军中那也是滴酒不沾,是位军纪严明的将领。
没人想到李道宗会做出这等事。
等江夏郡王被带入宫中,许多人竖着耳朵打探消息。
或许是因功劳太大,李道宗太过骄傲,从而忘乎所以?
一直等到入夜,宫里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陛下对江夏郡王会如何处罚。
宗室将领手握兵权向来是很敏感。
兴庆殿内,李道宗将一百块肥皂放在陛下面前,解释道:“陛下,末将收得这个包袱时,只说这是家乡的肉菜而已,只等末将打开包袱才惊觉被蒙骗了。”
“蒙骗?!”李世民怒喝道:“那你还想徇私?收肥皂与所谓肉菜有何区别!”
李道宗连忙低下头,额头细汗不住流着,连忙道:“末将……”
李世民颔首又道:“怎么,无从解释了?”
有个老太监脚步匆匆而来,在陛下耳边低语了两句。
看这个当年共同杀敌驰骋沙场的兄弟现在低垂着头。
李世民气也撒了,缓缓道:“孝恭也是,你也是,我们这些兄弟们当年也不容易,朕又何尝不想你们都能好好享受这太平世道的富贵。”
闻言,李道宗拜伏在地,竟有些言语哽咽。
老太监走到了殿外,关上了殿门。
至于接下来殿下与江夏郡王都说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只知道陛下与李道宗彻夜相谈。
翌日的早晨,李承乾如往常一样站在朝班前听政,今日早朝确实没见到皇叔。
下了朝,才有旨意传来,江夏郡王李道宗收受他人财物,罢去军职,罚俸五年,念其立功在先,视为作风不端,禁足半月。
原本一个军中大将,执掌千牛两卫,手下兵卒将士数千人,如今一朝一夕间没了军职。
陛下还是念及兄弟情义的,也念及李道宗的功劳。
原本众将领都准备好高高兴兴去秋猎,临近就差几天了,就出了这么一件扫兴的事
李承乾揣着手坐在东宫,喝着茶水享受着片刻的清闲,缓缓道:“孤要是监理朝政,应该是站在太极殿,还是坐在太极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