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也没吃眼前的茶叶蛋,而是听着使者的讲述思量着。
见舅舅不吃,茶叶蛋就要凉了,李承乾便拿起了那颗已剥了壳的蛋吃了起来。
作为吐蕃使者来唐的桑布扎,他依旧一脸的骄傲。
李承乾低声道:“这么说来大相是病了?现在又好了?”
桑布扎点头,“正是。”
“舅舅?”
长孙无忌颔首道:“在鸿胪寺与使者谈话就不要吃这东西。”
李承乾一口将茶叶蛋吃完,在嘴里嚼着咽下,这才开口道:“刚想问,如果吐蕃大相现在痊愈了,传信过去作为使者再来大唐,是否来得及?”
长孙无忌神色纠结,有些许思量。
闻言,桑布扎连忙道:“尊敬的太子殿下,我们吐蕃的大相与泥婆罗正在商谈要事。”
李承乾揣着手又道:“舅舅?”
长孙无忌颔首道:“殿下请讲。”
李承乾接着道:“对吐蕃来说是泥婆罗更重要,还是大唐更重要。”
闻言,鸿胪寺众人纷纷看向桑布扎。
这位吐蕃使者又连忙躬身行礼解释道:“太子殿下,吐蕃大相绝无此意。”
鸿胪寺内众人依旧抱有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使者。
桑布扎躬身站着,又道:“泥婆罗事涉吐蕃雪山后方的圣河,古往今来因圣河而起的战争,我吐蕃有无数勇士死在了那条河的对岸。”
泥婆罗河边上的泥婆罗其实是个小国,这条河从吐蕃的大雪山一路往下,会流经泥婆罗,也会流经天竺。
因此掌握这条河上游就很关键。
李承乾小声又道:“舅舅?”
长孙无忌颔首,“殿下请说。”
“既然吐蕃使者说他们的大相来不了大唐,直说便好,为何还要说他生病了?”
太子殿下的话语声不大,鸿胪寺一众官吏听得很清楚。
李承乾又道:“舅舅,你说是不是吐蕃大相对我大唐不敬?找了个生病的借口不来了?”
桑布扎再行礼道:“太子殿下,吐蕃大相绝无此意。”
“孤只是一次猜测,使者不用紧张。”
说话间,有个太监脚步匆匆走入了鸿胪寺中,一个刚好能够拿在手中的立方体放在了眼前。
太监解释道:“赵国公这是陛下所赐。”
长孙无忌皱眉看着道:“谢陛下。”
说了一声谢,长孙无忌见人还站在眼前,又道:“陛下还有话语嘱托吗?”
“有的,还请赵国公将魔方的几面数字凑齐,之后再呈给陛下。”
长孙无忌拿过这个立方体,仔细观察着,现在立方体六面的数字很杂乱。
李承乾侧目看了眼,这并不是东宫做出来的魔方。
看来是父皇让工匠按照东宫的魔方样式仿造的,做得也比东宫更好一些。
至少不是自己做出来那样松松垮垮。
长孙无忌转着这个魔方,蹙眉不语。
太监临走前又道:“陛下还给了中书省诸位都分发了魔方,谁先能够完成,陛下会有赏赐。”
其实魔方这个玩具,也远没有超越一个时代技艺的超前性。
这就像是椅子,只要有经验的木匠多看看,便能知晓其中奥妙就能仿造出来。
这种技术是挡不住的,也一定会风靡关中。
相较之下,肥皂的独特性以及秘方,短时间内还没有被人发现。
所以,类似椅子这样的造物,顶多能让泾阳赚到第一桶金,而其价值也会很快因产能过剩导致变得廉价。
这种市场反应也根本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
再看眼前,那吐蕃使者还躬着身子。
长孙无忌转动着魔方,时而停顿端详。
李承乾揣着手道:“这位使者?”
桑布扎依旧是恭敬地行礼,道:“太子殿下,吐蕃一直以来对大唐都是十分尊敬的。”
“使者也不用紧张。”李承乾面带笑容,又道:“其实孤只是想念吐蕃大相,如果他亲自来大唐就更好了。”
桑布扎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神色也从刚刚的紧张中放松了下来,他又道:“太子殿下,所赠的肥皂大相依旧珍藏着。”
“大相送给孤的青稞酒,如今还珍藏在东宫,还望他再来大唐,孤能够与他痛饮。”
桑布扎又是行礼,道:“我们的大相,也在一直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唉……”
听太子一声叹息,鸿胪寺的众多官吏神色一紧。
李承乾缓缓道:“虽说孤在大唐,他在吐蕃,也许多年都不会相见,可孤想着。”
“多年后禄东赞会站在雪山上,远望大唐时,他还能想起当年的冬天在太极殿前,孤这位大唐的太子送给他的肥皂,以及孤对他说过的话。”
桑布扎道:“大相一定会记得。”
吐蕃使者与大唐太子在鸿胪寺的这场谈话进行得很愉快。
两人一起走出鸿胪寺的时候,礼部官吏皆是站在一旁,面带笑容。
只有长孙无忌还在昏暗的鸿胪寺内,转动着魔方神色纠结。
鸿胪寺外,李承乾揣着手道:“你看,我们大唐的鸿胪寺这么破旧,好多年没有修建了。”
桑布扎笑着,“大唐天可汗陛下英明神武,无须多么华丽的官邸,只要天可汗还在,这长安就是光芒万丈的。”
李承乾低声道:“你们这些使者总是喜欢说笑。”
“臣来使大唐,见到了大唐的富裕,今年夏天的大非川一战臣又见识了大唐的将士的骁勇。”
李承乾蹙眉道:“孤说过很多次了,吐谷浑会败是因为吐谷浑王的愚蠢。”
“我们的大相也是如此认为,一个愚蠢的王是守不住他的领土与牛羊的。”
“所以大唐能够击溃吐谷浑并不是因大唐有多么的强大。”
桑布扎行礼道:“太子殿下太谦虚了。”
李承乾道:“使者此番前来,会不会如之前那样匆匆来,匆匆走了?”
“此来大唐定要见过天可汗,朝拜之后再回吐蕃。”言罢,他抖了抖身上的挂着兽皮的外衣,行礼道:“吐蕃的贺礼已在路上了,我们的赞普献上三千牛羊,正在路上。”
李承乾笑道:“那使者先去休息,下次大朝会再见?”
桑布扎还想与这位太子多说一些话,不过既然言至此处,他用唐人的礼仪道:“大朝会见。”
送走这位吐蕃使者,朝着鸿胪寺内看去,舅舅还在转动着魔方。
李承乾揣着手站在鸿胪寺外,看着舅舅那拧巴的神情,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又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鸿胪寺的官吏纷纷面面相觑,他们低声议论着,太子殿下的两声叹息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他们当值的官吏没做好?
本就是休沐时节,鸿胪寺与礼部的官吏还要在休沐时节当值,心中本就不舒服。
父皇是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同时他也是一个颇有自信的皇帝。
这种自信来自于,皇帝觉得他转不好魔方,那么朝中群臣也不见得能够转好。
几个工部的工匠还在造着魔方,继续往朝中各部正在家中休沐的各级官吏送去。
能不能先解开这个魔方,倒成了现在朝野的一场智慧竞赛。
魔方这个游戏很有意思,考验思维能力。
上官仪身为弘文馆的学士,每日都要来一趟这里当值,又是身兼泾阳县的主簿。
休沐时节,其实也没有强制学士们来这里当值,大家绝大多数都是意思意思。
此刻,上官仪走在热闹的朱雀大街,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这个时节的长安城最热闹
本以为,今天在弘文馆的人不会多,谁知前脚刚走入馆内,就见到了不少人围坐在一起。
大家正在议论着什么,还有几声着急的怒骂声。
也不知怎么了,上官仪凑上去看,见到了被人群包围的当中,有三个人正在转动着一个方块。
“你错了,不能这么转!”
“你都转了一个时辰,不行就此作罢,让我来。”
言罢,就有人抢走了魔方,将一人踹走,抢了位置坐下来,转动魔方。
上官仪仔细看着,只见有一个人气恼地跺脚,失败了就丢下魔方下一个人继续钻研。
弘文馆的主事定了一人半个时辰,每个人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解密这个魔方。
“你说这个魔方内是不是藏着什么,解开了就会掉出金子?”
“怎么可能!”有人当即否定道:“如果真有金子,就已经砸碎了。”
又有人道:“能够解开这个小东西的智慧就价值千金了,尔等目光短浅!”
上官仪听着周遭的议论,默不作声站到了一旁,开始排队,他也打算试一试。
“解开了!解开了!”有人朗声道:“钦天监的李淳风道长第一个解开了,陛下赏赐万钱。”
闻言,原本兴致高涨的众人顿时没了兴致。
倒还有人正在专研,“难道此物内有道家的奥妙?”
智慧永远是人们追逐的动力源泉,当第一个解开魔方之后,这个魔方在朝野的议论也很快就平息了。
一场知识竞赛因为第一个人的解密成功而结束。
当然了,这样一来很扫兴。
等李淳风道长来到东宫的时候,李承乾正在与爷爷下着象棋。
“臣李淳风见过太上皇,太子殿下。”
李渊点着头目光继续看着棋盘,东宫制作的象棋很有意思,老爷子正全神贯注,低声道:“等朕学会了,就去好好教训二郎。”
李淳风递上魔方道:“臣解开了魔方,陛下说此物乃是东宫所造?”
李承乾也看着棋盘手里把玩着棋子道:“本来给弟弟妹妹锻炼思维的,后来被父皇顺走了。”
李淳风三十岁出头,不到四十岁,穿着一身单薄的道袍,不解地站在原地。
李渊推动自己的炮,道:“将军。”
李承乾将一旁的车拉过来,吃了爷爷的炮,解开了危机,神色依旧凝重。
“朕听高士廉说你棋艺了得,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棋盘上杀得有来有回,李承乾把自己的马往前一跳道:“将军!”
李渊正想要移动自己的将,却发现被两只马将死了,见状灌了一大口茶水,指着棋盘道:“你的马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李承乾低声道:“就在爷爷只顾着进攻的时候。”
“朕的孙儿算无遗策,可惜了!”
“爷爷可惜什么?”
李渊惋惜道:“可惜你是东宫太子。”
一边收拾着棋盘,感受到雅兴被打扰了,李渊不悦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李淳风双手捧着魔方,“此物乃是东宫所造。”
“听说李淳风道长是第一个解开的?”
“既然此物是东宫所造,臣不敢当第一。”
“你是第一个就是第一个,李道长精通数术算理,其实早该想到的,除了您放眼这朝堂,还有谁有这等能力?”
“太子殿下谬赞。”
李承乾给了一旁的宁儿眼神。
宁儿会意之后,又从东宫拿出一张纸,纸张上是六阶魔方的图纸。
李承乾接过图纸递给他,道:“这是更高阶的魔方,道长拿去造出来。”
李淳风拿过图纸,仔细看着。
“孤的图画得并不好。”
“臣看得懂。”
“送道长,这是天底下唯一一份图纸,这份造化不是东宫的,就该是你李道长的。”
闻言,李淳风又是行礼,道:“殿下才是有造化的人物。”
李承乾忽然笑了,“爷爷,孙儿早就说过了,孤就是这大唐的祥瑞,能够给世人带来更大的造化。”
李渊也是抚须笑道:“我们李家的祥瑞,喜将这非凡的智慧送给别人?”
“孙儿希望大唐的臣民能有更大的成就,自然不能吝啬。”
李渊摆了摆手,“退下吧,不要打扰朕与孙儿下棋。”
“臣领命。”李淳风将这个三个字咬得很重,面向太子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棋盘上铺好了棋子,李渊忽然想到了什么,便盯着这孙子小声道:“你有意的?”
“利用的声望,将这些声望与人心占为己有,是孤从父皇身上学到的本领。”李承乾揣着手坐在椅子上,继续道:“一个临时想到的游戏,能够换来一个数术大家的投效,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