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杜荷公子等在程咬金大将军家的府门外,身边还有三个仆从。
而当下,左领军大将军程咬金,如今鲜有领兵,多数时候赋闲在家。
听说此番凌烟阁落成之后,朝中会封许多当年的功臣。
如程咬金大将军,还有已被册封的秦琼大将军,李绩大将军,都会有封赏。
这件事与凌烟阁的竣工有关,或许不久之后,这些大将军都会被册封成一个个国公。
不过这都是朝中传来的小道消息,也不知道是谁将这个消息传了出来,更不知是真是假。
而眼下,程府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程处默正在挨揍。
听到惨叫声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多听了一会儿,又怕遇到什么坏事就快步离开。
杜荷面对好奇的路人笑得很尴尬。
要说处默为什么会挨揍呢,还要从许敬宗说起。
一直以来程处默都是一个很有豪气很讲义气的小将军,人称程小将军,深受长安城坊民的欢迎,会锄强扶弱,也看不惯仗势欺人的混账。
这一点只能说老程家教导有方,程处默是个义薄云天的少年郎,妥妥的三好少年。
而且与尉迟宝琳这样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反比。
也正是因程处默这个脾气,当许敬宗与人打架的时候,他仗义出手,后来被领军卫的李道彦将军拿下了。
程大将军得知这件事之后,当值第一天没有擅离职守,第二天……就是现在将人从领军卫押回了家中,现在正在被揍着。
有人夜里打孩子,怎么有人在这青天白日打孩子的,老程家的门风确实不错,就是有些邪性。
仆从带着大夫来了,他领着到了近前道:“孙神医还在秦大将军家中,这是小人从长安医馆请来的。”
杜荷道:“这位大夫,等里面打完了请去帮忙看看伤势。”
这位大夫左看右看,听到了大将军府内的惨叫声,了然点头,便也站在一旁等着。
此刻几人的目光见到,颜勤礼正抱着一卷书从众人眼前走过。
颜勤礼的脚步很匆忙。
杜荷侧目看了看,正是往朱雀门走的,现在的颜勤礼是太子门崇文馆的主簿,身兼秘书监著作郎。
杜荷仔细思量着,太子门下的人其实不多,大家都是为太子办事的,彼此心里清楚。
颜勤礼朝着这里笑了笑,杜荷也礼貌回礼。
颜勤礼,琅琊临淄人,年少成名,北齐朝颜之推的孙子。
此人少年时期便是前隋校书郎,天下大乱之后,李家从泾阳起兵,颜勤礼便投效了,早早跟在了当初的秦王门下。
而后天下平定了,玄武门的事之后各地需要安抚,颜勤礼被派去了雍州,一来安抚地方,二来整军治理。
如今朝中腾出手来之后,颜勤礼也得以回到长安。
看着颜勤礼离开,杜荷还在等着府内的程大将军教子结束。
打孩子不能只说打孩子,要说程府教子。
等府内的打骂结束了,杜荷在门前询问几句,便让请来的大夫进去治伤。
中书省内,刚下了早朝的东宫太子李承乾正在这里翻看着今天要批复的奏章。
无意间,见到了一册弹劾的奏章,弹劾奏章言道:东宫太子一人之言罢免县官,行事狠辣,吾等县官一无过错,二无犯律,吾等作风端正,何故罢黜我等。
东宫太子独断专权,京兆府皆是爪牙,关中各县敢怒不敢言。
是由太子遮蔽皇帝耳目,权势滔天……
零零总总一席话,都是骂自己的。
而且骂人水平还不够高。
李承乾看完之后,递向一旁,道:“舅舅,这要怎么处置?”
长孙无忌诧异片刻,搁下手中的笔,拿过奏章翻看起来。
这世上的事,大多是一波三折的。
不管是京兆府的,还是之前罢免县官的事,总会有人会来叫嚣一番,难免的……
良久,李承乾道:“如何?”
长孙无忌思量片刻,道:“殿下需要自证清白吗?”
李承乾笑着,道:“孤不自证清白,舅舅可以让他闭嘴吗?”
闻言,长孙无忌的神色多有讶异,不自证清白?
“孤让杜荷去查问……”
“老夫派人去斥责一番就好,不需要太子亲自动手,也不至于。”
“有劳舅舅了。”
长孙无忌中肯点头,“嗯。”
其实自证清白这种事是吃力不讨好的,如果你急于自证清白,到头来只会陷入自证的漩涡中,解释的太多就进入了别人的圈套。
呵呵,这帮人玩来玩去,还是这些。
李承乾不由得苦笑一番,对付这种人,最好像许敬宗一样,直接动手打他一顿。
人许敬宗现在是受过皇帝的杖责,被罚俸三年,在长安打架就没输过。
问题官吏中,其彪悍是出了名的典型,快意恩仇。
“太子殿下,颜勤礼来了。”
听到有人禀报,李承乾目光还看着奏章,颔首道:“让人进来。”
“喏。”
崇文馆主簿颜勤礼见过太子殿下。
与太子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崇文馆虽是太子门下,但太子很少亲自过来。
朝野都说东宫太子善于查问,亲自下各县查问农事。
或许是太子时常在视察崇文馆,只不过没有发觉?
来长安有半年了,颜勤礼觉得自己与太子说话的次数很少。
李承乾见人还站在面前,低声道:“以后在孤这里,有话就直说,不用这么拘谨。”
颜勤礼双手将一叠纸奉上,道:“太子殿下,这是京兆府与崇文馆的考卷。”
“放着吧。”
“喏。”颜勤礼端正将一叠纸张放在殿下的桌上,心中了解太子的品行,将纸张叠放得整整齐齐,纸张压平实。
“关中这两月是最关键的时期,告知各县一定要把农事盯紧了,夏收之后再忙碌织造与作坊的建设,关中的劳动力要给足报酬。”
颜勤礼点头记下这些话。
李承乾又吩咐道:“入秋之后江南的丝绸与茶叶就快要送到了,告知关中各县一定要准备好足够的储备,互市的货物准备齐全之后,还要让关中货物在中原各地流转,一切都要动起来,形成内部的循环的同时,对外出口也不能落下。”
颜勤礼作揖道:“下官一定传话给各县。”
李承乾颔首,还看着奏章,道:“坐会儿吧。”
言罢,他在一旁坐下来,这个太子只有十七岁,谈吐与言行,还有眼神却很成熟。
颜勤礼不敢将这个太子当作一个寻常的十七岁少年看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中书省的官吏来来往往,渐渐地出去的越来越多,回来的也越来越少。
太子还是端坐在中书省,开始翻看考卷。
已经两个时辰了,外面的天气从晌午已快到了黄昏。
太子坐在这里没有动过,专注力尤其地好,外界的走动丝毫不能影响太子批阅考卷。
每一份考卷上都被太子写下了批注。
批注完一份,颜勤礼就拿过一卷,等这些考卷都批复好了,他还要拿回去,给答考卷的官吏们看。
李承乾蹙眉看着道:“现在崇文馆的职务还能适应吗?”
太子殿下终于开口了,颜勤礼不知为何终于松了一口气,回道:“能适应。”
“孤知道以前你们做事得紧慢如何,忽然换了一个做事的方式,就怕你们不适应。”
颜勤礼讪讪一笑。
李承乾又道:“说来孤还要仰仗你们,也要仰仗淳朴的关中县民,有什么事就让门下省送来,万万不要觉得孤高高在上就不敢将话语递来。”
“臣领命。”
批复完之后,李承乾终于搁下了手中的笔,吩咐道:“拿回去吧。”
“喏。”
颜勤礼躬身行礼道。
“对了。”
听到太子殿下有说话,颜勤礼捧着一叠考卷又转回身。
李承乾道:“当初江都兵变的时候,你在江都吗?”
颜勤礼回道:“臣当时在洛阳。”
“你认识上官弘吗?”
“认识。”
“那你应该也认识现在的弘文馆主事上官仪,有空你可以去看看他,你们两人应该聊得来。”
“喏。”
“还有!”李承乾揣着手端坐道。
颜勤礼作揖行礼,看了眼太子殿下此刻的笑容,他又蹙眉低下头,这位太子批阅奏章的时候,那神色怎么看不像是十七岁少年人,该有的神色。
而现在,太子殿下批复完奏疏与考卷之后,露出的笑容,分明又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情。
颜勤礼很疑惑,看不透太子。
那也不是见了几次说了三两句话,就能了解的。
如今是太子第一次与自己说这么多话。
颜勤礼自觉也才三十岁出头,他能够想象自己十七岁时是什么样的张狂,而看太子十七岁的模样,说不上自愧不如,只能说不能与之相比。
这位太子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冷静,太从容了。
李承乾叮嘱道:“郭骆驼那边的事,京兆府与崇文馆要不遗余力地帮助他。”
“喏。”
“现在郭骆驼还是独来独往的吗?”
“回殿下,许少尹被杖责之后,郭寺卿看望过他。”
“你让各县的老农与郭骆驼多接触,种地的事是最需要经验的积累与集思广益的。”
“臣这就去安排。”
颜勤礼走出中书省,一路上神色多有疑惑。
走出朱雀门的时候,他想起了太子的话,便去了一旁的弘文馆。
弘文馆主事上官仪此刻正坐在这里,这位主事面前放满了书籍,堆起来像是一堵墙。
这里的管事见到了生面孔站在主事面前,便上前询问道:“敢问当面是?”
“崇文馆颜勤礼。”
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满头整理文章的上官仪才抬头道:“什么时辰了?”
颜勤礼道:“酉时了。”
抬头看去,外面已是日落时分。
上官仪搁下手中的笔,眼看弘文馆内也没别人了,他站起身对管事的吩咐了几句,就带着颜勤礼走了出来。
“在下平日里忙着编撰书卷,失礼了。”
“今天去见太子,殿下说上官主事是当年上官弘的后人,就想来拜会了。”
上官仪笑着道:“太子殿下是个很不一样的人,和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不是吗?”
颜勤礼抚着下巴的短须,沉默不语,似有思量。
两人寻了一处酒肆坐下,上官仪对小厮道:“来一壶酒,要一碟羊肉,有肉包子吗?”
“客人问得正巧,还剩两只。”
“好。”忙碌了一天上官仪,脸上带着充实的笑容,道:“端来。”
“客人稍等。”
酒水与一碟羊肉先端了上来。
他倒上两碗酒水,递给颜勤礼一碗,自己先痛快地喝下一口,道:“每当这个时候,喝下一口酒是最痛快的!”
颜勤礼低声道:“多谢。”
“早就听闻颜兄之名,精于训诂,学识渊博。”
颜勤礼道:“今天太子殿下说起了郭骆驼,在下心有困惑。”
小厮端来了肉包子,热乎乎地刚蒸出来,上官仪拿起包子咬下一口,是大葱猪肉馅,他道:“这猪肉一吃就能尝出是泾阳的猪肉。”
小厮笑道:“客人好本事,泾阳猪肉不贵却可不好买,为了这些肉包子店家天不亮就要去泾阳,才买下一只腿。”
见眼前两位客人有话要说,小厮懂事地离开了。
上官仪又喝下一口酒水,畅快地长出一口气,道:“太子很少与你走动吧。”
颜勤礼点头,“嗯。”
“那就对了,太子殿下最关心农事,才会提起郭骆驼,殿下行事关注成效,如果太子在乎权势也不会罢去这么多县官,反之则会去向这些县官示好。”
“下官来长安半年了,在崇文馆任职也有半年,至今不了解太子。”
上官仪笑道:“不要去了解太子,你该去做好自己的事,只有专注于眼前的事,了解治理方略的时候,不用你去了解太子,你就能知道太子殿下的心思。”
颜勤礼仰头喝下一口酒水,道:“多谢上官兄弟指点。”
上官仪又往嘴里放了一些羊肉,一边嚼着道:“算不上指点,下官刚来长安时也与你一样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