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皇顺过气来,让一旁的太监将奏章放在案前。
随后,甘露殿内的宫女与太监都出去了,留下了皇后与陛下,太子三人。
恢复威严模样,李世民沉声道:“听闻今日早朝,你让工部在夏收之前就完工。”
李承乾打开一旁的窗户,正是午时一阵暖风吹入殿内,道:“父皇养病,应该开窗通风,让殿内的空气保持流通。”
此刻的甘露殿内,原本在这里药味,也随着吹入的风消散了许多。
再想了想父皇的问话,李承乾道:“朝中各部所用的章程与行事方式,多是迟钝且不高效。”
李世民端坐好,示意一旁的妻子坐下,再看儿子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流程高效。”
“不像现在这么冗余又复杂就好。”李承乾从窗前回过身,坐下来又道:“适合当下的就是最好的。”
听着有些棱模两可的回答,李世民饮下一口茶水,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旁的卷宗便看了起来,忽又问道:“关中的市税就要超过田赋了,张玄素几次三番向朕进谏,说是要厘清关中赋税。”
李承乾微微颔首,没有发表看法。
“朕何尝不知赋税是国家根本,可朕登基之初这关中是从凋零的旱灾中走出来的,当年朕说过大唐要轻徭薄赋,有些话朕说出去了,不就能改了。”
“儿臣明白,有些事不能由父皇来做。”
李世民错愕一笑,接着道:“怎么?你还想坏了朕定下的规矩。”
李承乾揣着手坐着,神色凝重道:“父皇啊,儿臣觉得信奉祖宗规矩的人都是心向完美理想者,这样人往往也希望也别人遵守规矩,可这世上万万千千的人是不同的。”
“一个人能这么想,不代表千千万万的人会这么想,我们李家治下千万人,儿臣以为人的想法会随着环境,有时候政令需要随着环境改变而改变,而不是一成不变。”
言罢,李承乾还重重补充了一句,道:“为了我们李家。”
李世民看着去年的赋税卷宗,沉默着。
殿内又陷入了安静,皇后坐在一旁正在整理着一些衣裳,每当他们父子说起国事,皇后总是会找一些事做,不是很听这些话。
注意到父皇与母后的神色,李承乾起声道:“儿臣就先告退了。”
“承乾慢着。”
见母后递给自己的一叠衣裳,李承乾伸手接过,道:“弟弟妹妹确实在念想着今年新衣裳。”
长孙皇后笑道:“你的弟弟妹妹一年比一年大了,今年制了新衣多半来年就穿不下了。”
“谢母后。”
“去吧,朝中还有一堆事要你去办。”
“儿臣告退。”
等儿子离开甘露殿,长孙皇后埋怨道:“你总是这么敲打承乾,反被儿子数落,现在心里痛快了?”
李世民从桌下拿起一本小册子,眼前的卷宗没看,倒是拿起小册子看了起来,道:“承乾对现在朝中六部是有不满的,这位小子就差向朕讨要权力了,哼,心气倒是大。”
长孙皇后又整理着殿内,开了窗户之后才感觉这里的空气好了很多。
李世民接着道:“他之所以这么说,是逼迫工部改变以往多有累赘的办事章程,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有些位置上需要更有活力与上进的年轻人顶替上,张大安不过任职渭南县令一年,承乾就执意将这人放在了京兆府的位置上。”
“你不是当初让他在东宫任职吗?”
“东宫任职的人多是虚衔。”
“承乾不想东宫有这么多人为他出谋划策?”
李世民正了正手中的册子,又道:“他向来是不需要太多人为他出谋划策,他只是需要东宫门下的臣子掌握更多的实权,就如张大安,若他在东宫任职,承乾就会觉得有他没他都一样,可放在京兆府意义就不同了。”
长孙皇后低声道:“你们父子间真是……”
皇帝很喜欢这个小册子,依旧看了很多遍,这是崇文馆给支教夫子们准备的册子,并且还让每个夫子都随着带着一册。
册子的开篇第一句话便是,教书育人数百年之基业,为百年之计……
一直以来贞观一朝都是趋于宽松的,贞观十二年了,太子有了权势之后,朝中各部都能感觉到来自东宫的压力。
当下,尤其是工部,工部尚书阎立本亲自去了修缮沟渠的工地上,将工匠们都骂了一顿,命他加紧工期。
这位工部尚书亲自监督工匠们修建沟渠。
长安城的各个巷子里,都有工匠正在忙碌。
李治与李慎,狄仁杰三人蹲坐在一处街巷中,正看着这群工匠。
三人的身后,是掩面而泣一路跑一路哭的张柬之。
自从跟随父亲来到长安之后,张柬之就没有一天有过安稳的日子。
李治与李慎可不管张柬之是张玄弼的儿子,这两兄弟也不会去管当世的东夷大儒是谁。
狄仁杰深知,揍了就揍了,还能怎么样,最大的靠山就是现在的东宫太子。
东宫太子何许人也,乃是当今权势最大的皇子,长安十二县,包括陕东各县乃至潼关与洛阳,都在太子治下。
谁让张柬之向他爹告状,他爹还向皇帝进谏说皇子如何如何跋扈。
后来张玄弼的奏章被太子驳回,现在的纪王与晋王依旧像是没事的人,还把张柬之又揍了一顿。
用晋王李治的话来说,打架归打架,你张柬之打不过我,还敢告状。
有本事下次再来打过,谁输了谁叫声爷爷,打不过就告状那你张柬之就是一个贱人,就该揍。
这大抵就是李治的理解。
东宫有体育课的,在力气与身体磨炼这方面,李治比之寻常的孩子,更有自信。
狄仁杰回头看了看站在后方的薛万备将军,他长叹一口气,道:“晋王殿下,在下饿了。”
李治瞅了一眼狄仁杰,道:“你都这么胖了,怎么还饿?”
狄仁杰道:“那在下回去用饭了。”
“慢着。”李治扭头看向李慎道:“带钱了吗?”
李慎摇头道:“没有。”
三个孩子回头齐齐看看薛万备。
他注意到目光退后一步,行礼道:“末将这就去买吃食。”
留下三两个护卫,薛万备脚步匆匆离开,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张胡饼,还有几个包子,一小块甑糕。
阎立本脚步匆匆走到这处街巷,来看看在这里忙碌的工匠,却见到了晋王李治与纪王李慎就蹲坐在不远处。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想该不会是太子殿下还不放心,让晋王与纪王来监工的。
随后有一个护卫急匆匆跑来与狄仁杰说了一句话。
这三个孩子才快步离开。
长安城外,京兆府又组织了三万石粮草,这些粮草今天都要运去河西走廊。
李治与李慎望着长长的运粮队,队伍很长也很大,足足有一千多人护送,在长安城站成长长的一排。
李治指着正在吩咐事宜的一个官吏,道:“那就是你爹?”
狄仁杰点头道:“家父近来很忙,总是没时间照料我,好几次都把我丢在了东市,忘记把在下领回去。”
“啊?”李慎惊疑道。
“嗯。”
狄仁杰接着道:“之后家父就会出来找我,不过我认识路,每每饿了就去崇文馆用饭,家父找了一圈回来才知道在下已在崇文馆用过饭。”
他神色有些悲怆,又道:“之后在下还要给家父准备饭食。”
狄知逊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三个小子,运粮队出发之后就快步走来,行礼道:“下官见过晋王,纪王。”
李治看了看天色道:“该回去了,不然赶不上晚饭了。”
李慎连忙道:“兄长所言极是。”
已是黄昏天,李慎临走前又对狄仁杰道:“东宫晚饭不等人,去晚了就吃不上了,改日再找你玩。”
狄仁杰点着头道:“下次就来崇文馆找在下。”
说着话,李治与李慎已跑远了。
狄知逊望着那两个在朱雀大街上狂奔的孩子,这两个孩子身后还有一群护卫,“晋王与纪王长高了不少。”
狄仁杰站在春风中惆怅道:“孩儿胖了。”
狄知逊抚须笑道:“我儿这算什么胖,不胖!”
父子在黄昏下走入长安城,走在朱雀大街上,狄仁杰忽然又问道:“张柬之是一个贱人吗?”
狄知逊微笑道:“何出此言呐?”
“晋王说的。”
“那多半是的。”
皇城内,李承乾与舅舅坐在中书省门前,正在商讨着如今的赋税问题。
当舅舅说起减少田赋增加市税,李承乾道:“父皇说出去的话是不会变的,如今不是增改赋税的时候。”
长孙无忌道:“京兆府已重新规整了市税。”
“也只是规整而已,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孤倒是可以增加河西走廊的出入关税。”
看太子真有将河西走廊当作自家产业的意思。
长孙无忌欣慰地笑着,这很好,至少太子能够守住家业,“需要臣做什么安排吗?”
“想派几个人去河西走廊,到时候需要舅舅帮扶一二。”
“殿下不用说这些。”
见李治与李慎正在朝着这里走来,长孙无忌作揖行礼道:“臣就先告退了。”
送别舅舅,李承乾还站在中书省门前,这个对皇帝忠心的舅舅,也一定会将今天的这番话说给父皇听的。
中书省内,是正在忙碌的褚遂良,他需要将今年支教夫子的当月例钱全部梳理好,多半又要忙到夜里了。
李承乾道:“褚侍郎辛苦,要是来不及可以带回家去忙碌。”
褚遂良行礼道:“殿下多虑了,臣能忙完。”
“如此,孤就放心了。”李承乾温和地笑着,待两个弟弟走到了近前,这才离开中书省。
“皇兄,弟弟今天又将那张柬之揍了一顿。”
李慎道:“也不能天天揍一个人。”
“程大将军家的小子也能揍之……”说到一半,又传来李治的叫声,“哎呀,皇兄打我作甚。”
“哎呀,又打我!”
……
话语声越来越远,褚遂良擦了擦汗水,在渐渐昏暗的中书省内整理好名册与卷宗,带上之后,关了这里的门便匆匆离开。
今天,东宫有很多野菜,正是关中野菜长得最好的时节,小福还用面疙瘩与野菜炖了汤。
晚饭主要是素食为主,唯一一盘有肉的还是肉碎炒野菜。
高阳吃着葱油荷包蛋,也没太大的胃口,太素了,不如羊油煎的蛋好吃
看着弟弟妹妹苦着脸,李丽质道:“野菜只要有个时节能吃,都不许挑食。”
小福笑着道:“这都是公主殿下与奴婢亲手去采来的野菜,忙了一整天呢。”
李治拿着筷子无精打采地往嘴里送着饭食,好就好在外面吃了一些肉,他低声道:“难道不是采多了吗?”
“你说什么?”
姐姐忽然说了一句话,李治连忙缩了缩脖子,往嘴里不断送着菜。
吃着面疙瘩汤的李渊面容带着笑容,呵呵地笑着。
饭后,李承乾望着天色一轮的明月,将一块小巧的荧光石头挂在鱼线上,便去太液池钓鱼。
夜色正好,今天的圆月很明亮,宁儿提着灯笼走到太子的身侧。
一路走,李承乾道:“母后送来的衣服她们都试过了吗?”
宁儿道:“很合身,皇后还让人送来了用棉花制成的被褥,高阳公主与清河公主都很喜欢,往后宫里的被褥都可以用棉花来做。”
“棉花好归好,在搅棉花的时候,一定要做好防尘。”
宁儿低声道:“殿下放心,她们在内侍作坊都是带着面罩劳作的。”
夜里的太液池更宁静,没有弟弟妹妹来打扰,李承乾将鱼线抛入水中,荧光石就与浮标一起浮在水面上。
从远处看能够看到昏暗的太液池边,有一盏灯笼亮着。
李世民走在太液池边见到了远处的一点灯光。
老太监解释道:“那是太子殿下在钓鱼。”
李世民颔首道:“这孩子忙了一整天,也只有晚上这闲暇的片刻能来钓鱼。”
老太监躬身微笑道:“太子殿下勤于政事,朝中官吏都在称颂,太子喜钓鱼,不舍昼夜。”
李世民多看了眼,在太液池边垂钓地儿子,便回了宫。